西山层峦叠嶂，春日的阳光洒在裸露的岩壁上，映出铁灰色的光泽。马车沿着新辟的山路蜿蜒而上，最终在一片相对开阔的平地处停下。
此处是矿区的入口，人声、铁器敲击声、以及某种沉闷的轰鸣声混杂在一起，与来时路上宁静的田园风光形成了鲜明对比。
早有矿上的管事带着几人迎候在此，见到萧景珩，立刻躬身行礼，态度极为恭敬。萧景珩只是微微颔首，目光已投向那一个个黑黢黢的矿洞入口。
“殿下，卓公子，这边请。”管事在前引路，一边介绍着铁矿的近况，“目前主要开采的是三号矿脉，储量丰富，品质也属上乘，只是开采起来，颇为费力。”
随着深入矿区，沈知微更能直观地感受到所谓的“费力”。
矿工们大多赤着上身，皮肤被煤灰和汗水染得黝黑，他们或用铁镐艰难地敲凿着岩壁，或用竹筐背负着沉重的矿石，步履蹒跚地从矿洞深处走出。
空气中弥漫着矿石的粉尘味、汗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每个矿工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与麻木。
卓尔悦摇着扇子，试图驱散些粉尘，眉头微蹙：“这效率，确实堪忧。”
萧景珩沉默地看着，眼神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管事苦着脸道：“回卓公子，非是小的们不尽心。实在是这矿层坚硬，全靠人力一镐一镐地挖，弟兄们已是拼尽全力了。”
沈知微的视线掠过那些沉重的铁镐和矿工们微微颤抖的手臂，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之前在田埂边看到的木犁。
都是最原始的力气活，都靠着人力和最简陋的工具在与自然搏斗。
她忽然开口，声音在嘈杂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清晰：“管事，矿工们挖掘时，遇到特别坚硬的岩层，通常会怎么做？”
管事见是萧景珩带来的人，虽不识得，也不敢怠慢，忙答道：“回姑娘，若是寻常铁镐难以撼动，便只能用火烧水淋的法子，让岩石崩裂些再挖，只是这般更耗时间，也危险得很。”
沈知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她记得一些零散的历史知识，关于采矿技术……她环顾四周，目光落在矿区边缘堆放的木材和更远处一条顺着山势流淌的溪流上。
“或许……可以试试改进一下方法。”她声音不大，却让身旁的两人都看了过来。
萧景珩转向她，眸中带着询问：“嗯？你对采矿也有见解？”
卓尔悦也凑近了些，一脸好奇：“沈姑娘，你这脑子里到底还装了多少稀奇古怪的东西？”
沈知微微微抿唇，整理了一下思绪，指着溪流和木材说道：“我只是在想，既然有水，有火，为何不将它们的力结合起来，更有效地利用？比如，可以先在需要开采的坚硬岩层上架起柴火猛烧，待岩石被烧得滚烫时，再用冰冷的溪水迅速泼上去。”
她顿了顿，看着管事恍然又带着些不确定的神色，继续解释：“岩石骤热骤冷，内部结构很容易产生裂缝，甚至直接崩解。这样一来，矿工们再用铁镐去挖掘，岂不是事半功倍？至少，比单纯的烧或者淋，效果应该会好很多。”
萧景珩眼中精光一闪，他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关键。这法子听起来简单，却蕴含着巧思，是利用了物性之理。
卓尔悦抚掌笑道：“妙啊！热胀冷缩！沈姑娘，你竟连这都懂？这法子听起来可行！”
管事也是眼睛一亮，但随即又面露难色：“姑娘此法甚妙！只是……这需要调配更多人手专门负责烧火取水，而且耗费的木材也会增加……”
萧景珩已然做了决定，语气不容置疑：“耗费些人力物力，若能提升开采效率，便是值得。你先找一处岩壁坚硬之处，按沈姑娘说的方法试一次。所需人手、木材，即刻调配。”
“是，是！小的这就去办！”管事见萧景珩发话，不敢再有异议，连忙下去安排。
试验选在了一处明显有凿击痕迹却进展缓慢的岩壁前。
矿工们依言堆起木柴，点燃熊熊烈火。灼热的火焰炙烤着岩石，发出噼啪的轻响，周围的空气都因高温而扭曲。
烧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岩壁表面已变得暗红滚烫。
“泼水！”随着管事一声令下，几名强壮的矿工用木桶从溪边打来冰冷的泉水，奋力泼向滚烫的岩壁。
“刺啦——！”
一股巨大的白汽猛地蒸腾而起，伴随着一连串清晰可闻的“咔嚓”碎裂声。待水汽稍散，众人望去，只见之前还坚硬完整的岩壁表面，已然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甚至有数块石头已松动剥落。
矿工们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看向沈知微的眼神顿时充满了惊异和敬佩。他们最清楚之前挖掘这块岩壁有多困难，如今竟真的如此轻易就裂开了！
卓尔悦惊叹道：“成了，真的成了。沈姑娘，你可是立了大功了！”
萧景珩侧头看着身旁的女子，她正专注地望着那布满裂痕的岩壁，唇角带着一丝浅浅的、满足的笑意，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却令人开心的小事。
春日的光线透过尚未散尽的白汽，柔和地勾勒着她的侧影，与这粗粝的矿山背景奇异地融合在一起。
他摩挲着折扇的指尖微微停顿，眼底掠过一抹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激赏。
“回头，把曲辕犁和播种器的图样仔细画出来。”他声音低沉，一如往常，“还有这‘火烧水激’之法，也需形成条文，着人推行下去。”
沈知微收回目光，迎上他的视线，粲然一笑：“好。”
沈知微不知道，她一点点的成就，却由此解决了多少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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