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深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锐利如鹰隼。
他并非不记得这个女子。
端午那日，御花园中蜂蝶环绕、祥瑞自生的奇景犹在眼前，是她巧思妙手，为皇家添彩；
宫变之夜，是她易容改扮，以假乱真，智勇双全地从逆贼手中救下了皇后。那份临危不乱的胆识，他当时亦是亲口赞过“聪慧”、“大义”。
然而，帝王心术，最忌私德有亏。
女子一旦沾上这等淫邪污秽的流言，如同白璧染瑕，过往再耀眼的功勋，也瞬间黯然失色，甚至可能成为反噬自身的利刃。
这本是他心中最深的芥蒂。
可此刻，看着殿下女子那挺直的脊梁，听着她那句不带半分乞怜、甚至带着一丝凛然之气的“无话可说”，皇帝眼中翻腾的怒意，竟奇异地平息了少许。
她既不喊冤，也不求饶，这份沉静，这份在滔天污蔑前依旧维持的清冷与……傲骨，竟让他心头的冷硬裂开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缝隙。
而宋昭华却被慕卿璃那毫不掩饰的厌恶刺得心头一梗，随即被更汹涌的嫉恨淹没。
她冷笑一声，尖锐而刻薄：
“慕侧妃，你当然无话可说！皆因这一切本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实，铁证如山，岂容你巧言令色，颠倒是非？！”
这句恶毒的断言，彻底点燃了慕卿璃压抑已久的怒火。
只见她眼眶骤然一红，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纤弱的肩膀微微颤抖，猛地转向宋昭华，那目光却不再是凄楚，而是燃烧着冰冷的火焰，声音带着被逼到绝境的凄厉与决绝：
“太子妃！”
“今夜自始至终，您便对卿璃步步紧逼，欲置我于死地！此刻更是言之凿凿，称那市井流言便是‘事实’！好，好一个‘事实’！”
她似因情绪激荡而气息不稳，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头的哽。
胸膛起伏间，那份脆弱迅速被冷静取代。
她微微扬起下巴，目光直视宋昭华，一字一句清晰地诘问：
“那么，卿璃倒要冒死请教太子妃！那被您奉为圭臬的‘事实’，那话本子里，究竟绘声绘色地讲述了何等样的‘故事’？其中人物姓甚名谁，情节如何不堪？
烦请太子妃为陛下、为在场诸位，细细道来，也好叫卿璃死个明白！”
慕卿璃话音落，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宋昭华身上。
慕卿璃不给对方喘息之机，步步紧逼；
“若卿璃记忆无差，今夜那画本子，自始至终便只在那无双公主一人手中！陛下仁厚，未曾亲阅污目；至于太子妃您……”
她刻意停顿，目光扫过宋昭华瞬间僵硬的脸，“更是连碰都未曾碰过那污秽之物分毫！”
她倏然转向御座之上，姿态恭敬却带着锋锐：
“敢问陛下！您贵为天子，明察秋毫，对那话本子中究竟写了何等悖逆人伦、污蔑天家的荒唐之言，您可曾亲眼目睹、亲耳听闻？您可能断言，那流言蜚语，字字句句，所指便是臣妾慕卿璃？！”
皇帝被这连珠炮似的犀利质问震得微微一滞，目光下意识地扫过案几。
那本画本子仍旧好好的躺在那！
但是，他却从未瞧过一眼其中的内容！
他整晚所闻，皆是南无双的转述与宋昭华的推波助澜，那话本子的真实内容……他确实一无所知！
慕卿璃捕捉到帝王眼中那一闪而逝的愕然与动摇，心中冷笑更甚。
她却并不继续逼迫皇帝，而是再次将矛头对准了宋昭华：
“陛下乃万乘之尊，尚不能仅凭他人片面之词便断定流言所指！太子妃您，既未亲见那话本子，又是如何未卜先知，笃定其中所载便是‘事实’？更言之凿凿，认定那便是针对卿璃的污蔑？！”
她向前微微踏出半步，那双含着水光的眸子带着洞穿一切的寒意，：
“莫非……太子妃您，才是那流言蜚语的源头？是您一手炮制了这桩泼天的脏水，只为构陷于我？！”
此言一出，石破天惊！
萧凛的目光如两道冰冷的实质利箭，狠狠钉在宋昭华身上。
那眼神中的审视、震惊与毫不掩饰的怒意，几乎要将她洞穿！
而高踞御座的皇帝，那深沉如渊的目光也骤然变得冰冷刺骨，带着审视与狐疑，沉沉地压向了宋昭华！
整个大殿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窒息般的压力笼罩在宋昭华头顶。
皇后端坐于凤座之上，幽深的目光却落在了慕卿璃身上。
心中不由暗暗为她叫好！
好一个四两拨千斤！
好一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皇后心中暗赞。
她先前那番话，是从朝堂高度转移皇帝的注意力，为慕卿璃争取喘息之机。
而慕卿璃此刻的反击，则更为精妙绝伦！
她根本不去纠缠流言本身的真伪，那是泥潭，只会越陷越深。
她只抓住今晚这短暂宴会中一个最无可辩驳的客观事实：
谁接触过话本子？
谁在言之凿凿？
宋昭华从未碰过话本子却一口咬定是事实，这便是最大的破绽！
仅仅凭借对现场细节的精准把握和逻辑严密的诘问，她便成功地将“慕卿璃是否清白”这个几乎无解的死局，瞬间扭转为“宋昭华是否构陷”这个具有明确嫌疑的新局！
皇帝想要快速平息丑闻，无非两条路：牺牲慕卿璃，或者揪出幕后黑手。
前者简单粗暴但隐患无穷，后者则如大海捞针耗时费力。
而慕卿璃这神来一笔，直接在宋昭华身上点出了“幕后黑手”的嫌疑！
无论这嫌疑是真是假，只要它存在，整件事的性质就彻底变了。
从一桩可能动摇国本的皇家丑闻，降格为东宫后院妻妾争风吃醋、互相构陷的内帷龃龉！
一旦定性为“妻妾之争”，皇帝这个做公爹的，还如何能放下身段亲自下场深究？
他只会觉得颜面尽失，更会厌烦。
最终，此事必然会被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交由太子萧凛全权处置。
而皇后无比确信，一旦此事落入萧凛手中，以他如今对慕卿璃的心疼与愧疚，他定还慕卿璃一个“清白”。
这位慕家千金，齐家爱徒，不仅生了一副倾国倾城的皮囊，更藏着一颗七窍玲珑心，一手翻云覆雨的本事！这份急智与胆魄，当真是……她没看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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