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巢穴的脉动永恒而冰冷,但在苏雪所处的这片被默许的“庭院”里,一种无声的恐慌正在蔓延。自从那次冒险向虚无的星空发出讯号后,每一秒都像是悬在刀尖上。她试图用复杂的数据分析填满所有思绪,但眼底挥之不去的惊惧,以及能量签名中无法抑制的、细微却持续的战栗,如同漆黑幕布上的瑕疵,无比显眼。
这异常,终究未能逃过那掌控一切的感知。
林羽的身影无声地凝聚,没有预兆,没有询问研究进度。他只是站在那里,金色的眼眸落在她身上,那通常奔流不息的数据河流似乎变得缓慢而深沉,带着一种纯粹的、专注的审视。
【你的恐惧,像一道不和谐的频率,干扰着周围的能量场。】他的声音响起,平稳依旧,却奇异地剥离了往常那种绝对的冰冷,透着一丝近乎“困惑”的探究。【发生了什么,苏雪?】
不是“接口”,不是“单位”。他叫了她的名字。苏雪猛地一颤,抬起头,对上那双非人的眼眸。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粉碎。在他面前,她的内心无所遁形。
巨大的压力和被看穿的恐慌瞬间冲垮了她的防线。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她的声音带着崩溃的哽咽:“我……我做了错事……我很害怕……我发送了信息……违反了您的……”
她语无伦次地坦白了一切,如同一个等待最终审判的孩子,闭上了眼睛,身体因恐惧而微微颤抖。
预想中的毁灭并未降临。
一阵沉默之后,她感受到的不是攻击,而是一种……奇异的、柔和的能量波动,如同无形的屏障,轻轻笼罩了她,稍稍隔绝了巢穴那令人窒息的背景轰鸣和压迫感。这波动并不温暖,却带着一种稳定的、令人心安的力量,仿佛在无声地抚平她激荡的情绪。
【恐惧,是碳基生物面对不确定性时低效的应激反应。】林羽的声音再次响起,距离似乎更近了些,【但你的恐惧,源于对规则逾越后的负罪感,以及对……预期中惩罚的恐惧。这种情感驱动模式,虽然低效,但其根源……可以理解。】
苏雪难以置信地睁开泪眼,看到的依然是那双数据流淌的金眸,但那冰冷的镜面之后,某种东西正在悄然融化。
【那则信息无关紧要。】他继续说道,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意味,【它不值得你付出如此巨大的精神损耗,这影响了你的……稳定性。这是一种不必要的资源浪费。】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检索某个极其古老、几乎被遗忘的、属于“林羽”这个身份本身的词汇库。然后,他用一种极其缓慢,却清晰无比,甚至带着一丝生涩的温和说道:
“你无需为此恐惧。”
又一阵更长的停顿,数据流微微闪烁。
“还有,不需要尊称,你依然可以……叫我林羽。”
苏雪彻底怔住了,大脑一片空白。他……他不仅承认了这个名字,更是在这种情境下?
接着,更让她心神剧震的话语传来,仿佛穿越了无尽的光年和冰冷的进化之路,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肯定:
“你依然是我的……朋友。”
“朋友”……这个词从虫群主宰口中说出,充满了难以形容的荒谬感,却又像一道最强烈的暖流,瞬间冲垮了苏雪心中所有的堤坝。巨大的委屈、漫长的孤独、沉重的恐惧,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她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仿佛要将所有压抑的情绪都在这个她唯一能称之为“朋友”的存在面前释放出来。
那柔和的能量波动依旧稳定地笼罩着她,无声地陪伴着,没有催促,没有评价,只是存在着,稳固着,仿佛在告诉她:我在这里。
哭了很久,苏雪才慢慢平静下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情感充斥着她的内心。恐惧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几乎将她淹没的感动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深切的依赖。眼前这个非人的存在,这个冰冷的虫群主宰,在此刻,却给了她唯一能抓住的理解、宽容和安全。
“林羽……”她试探着,轻声叫出这个名字,声音还带着浓重的哭腔,却充满了某种脆弱的情感。
【嗯。】他简单地回应了一声,周身的能量场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安抚的波动。
一股炽热的情感在她心中汹涌,让她不由自主地向前一步,仰望着他:“谢谢您……谢谢您没有……谢谢您还愿意……”她语无伦次,眼泪再次滑落,但这一次,是因为一种失而复得的、难以言喻的悸动。
林羽没有再说话,只是那柔和的能量波动又持续了片刻,仿佛在确认她的情绪已经稳定,才缓缓散去。他的身影也随之变淡,最终消失。
庭院里恢复了原状,巢穴的轰鸣再次变得清晰。
但一切都不同了。
苏雪独自站在原地,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奇异能量波动带来的虚幻触感。心中的冰冷和恐惧已被一种巨大的、混杂着无比感动、深切依赖甚至是一丝朦胧情愫的暖流所取代。她知道自已依旧身处这片赤色的孤岛,未来依旧被巨大的未知所笼罩。
但此刻,她不再是完全孤独的。
她有了一个名字可以全心全意地呼唤,并且得到了超越理解的回应。
尽管这回应来自一片冰冷的、为战争而生的星海,来自一个本质非人的主宰。
但对她而言,这已是黑暗宇宙中唯一的光。她开始不由自主地,将所有的情感寄托和依赖,甚至那份悄然滋生的、危险而微妙的情愫,都系于那个允她呼唤旧名、称她为“朋友”的身影之上。
一种深刻而复杂的羁绊,在这片冷酷的进化之地,悄然扎下了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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