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那句“去运输队,找领导,叫所有知情人当面说清楚”的话,像一道冰冷的闸门,瞬间截停了马家母女和牛会计的哭闹与指责。
马大娘的脸色由悲转慌,眼神躲闪,嗫嚅着:“去……去运输队干啥……家丑不可外扬……小默,咱自家的事,关起门来说就好……”
马小翠更是急了,拉扯着母亲的衣袖:“娘!不能去!去了咱还有啥脸面!”
牛会计也讪笑着打圆场:“陈默同志,何必闹到单位呢?影响多不好……都是乡里乡亲的,有话好商量嘛……”
他们的反应,无疑印证了陈默话里的真实性——他们心虚。
然而,没等陈默再次开口,一个苍老而疲惫,却又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
“不用去运输队了。我来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头发灰白、身形瘦小、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涤卡上衣、手里拎着个旧布包的老妇人,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她脸上刻满了岁月的风霜,眼神却异常清亮锐利,腰板挺得笔直。
正是陈默的母亲,陈大娘。
她显然是一路奔波赶来的,鞋子上还沾着泥点,脸上带着疲惫,但目光扫过院子里这一圈人时,却自有一股沉静的气场。
陈默看到母亲,眼神复杂了一瞬,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马大娘和马小翠看到陈大娘,像是看到了主心骨,又像是看到了审判官,脸色更加精彩。马小翠下意识地想往陈大娘身边凑,却被她一个淡淡的眼风制止了。
“娘……”马小翠委屈地叫了一声,眼泪又要下来。
“闭嘴。”陈大娘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她慢慢走进院子,目光先是在儿子包扎的手臂和明显消瘦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她看向坐在地上、脸上还挂着泪痕的马大娘,叹了口气:“老姐姐,你这是何苦呢?这么大老远跑来,还闹成这样。”
马大娘像是被说中了心事,低下头,不敢看陈大娘的眼睛。
陈大娘又看向牛会计,语气平淡却带着压力:“牛会计,队里工作不忙?有空陪着来管这陈年旧事?”
牛会计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支吾着说不出话。
最后,陈大娘的目光才落到儿子陈默身上,又缓缓移向他身后点心铺门口、脸色苍白、紧紧攥着拳头的晓燕。她的目光在晓燕身上停留了几秒,那眼神很深,带着审视,探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却唯独没有马家母女那样的敌意。
晓燕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能感觉到这位未来婆婆(如果还有可能的话)目光里的分量。
陈大娘收回目光,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打开旧布包,从里面拿出一个用红布包着的小包裹。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个小红布包上。
陈大娘一层层打开红布,里面露出的,赫然是一对式样古朴、却明显被精心擦拭过的银镯子!在阳光下闪着温润的光泽。
马小翠的眼睛瞬间亮了,脱口而出:“对!就是这对镯子!娘给我的!”
陈默的脸色瞬间变得异常难看,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陈大娘却没有把镯子给马小翠,而是托在手里,看向马大娘,声音清晰而冷静:“老姐姐,这对镯子,是我陈家的老物件,没错。当年小默爹走得突然,家里困难,你家富贵兄弟没少帮衬,这份情,我记着。”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小翠是个好姑娘,等我儿子这么多年,这份心意,我也知道。但是——”
这个“但是”让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但是,感情的事,强求不来。小默离家前就明确说了,他不认这门亲事。是我这个当娘的,糊涂,舍不得你们家的情分,又觉得小翠这姑娘实在,私下收了聘礼,还擅自把这对镯子给了小翠,想着或许日子久了,孩子能回心转意。”
她的话像一把锤子,敲碎了之前所有的谎言和模糊地带,将真相赤裸裸地摊开在阳光下!聘礼是她收的,镯子是她给的,陈默自始至终都是反对的!
马大娘和马小翠的脸色瞬间煞白!
陈大娘继续道,语气带着深深的疲惫和歉意:“这件事,是我做得不对,对不起小默,也耽误了小翠。这些年,我心里一直不踏实。那五百块钱,我早就攒够了。”
她又从布包里拿出一个用手绢包得严严实实的纸包,打开,里面是几沓捆得整整齐齐的“大团结”。
“钱,我一分不少,连本带利(她甚至算上了利息),还给你们。镯子,我也收回。”陈大娘将钱递向马大娘,另一只手紧紧握着那对银镯子。
“至于小翠,”她看向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马小翠,语气缓和了些,却依旧坚定,“大娘对不起你。你还年轻,模样好,性子也……直爽,以后一定能找到更好的人家。别再在我们小默身上耽误工夫了。闹下去,真的不好看。”
真相大白,水落石出。
所有的闹剧,所有的委屈,根源竟然在陈默母亲当年的一意孤行和后来的隐瞒。
院子里一片死寂。邻居们恍然大悟,看向马家母女的眼神多了几分了然和鄙夷,看向陈大娘的眼神则有些复杂,有同情,也有责怪她糊涂的。
马大娘颤抖着手,接过那包沉甸甸的钱,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无地自容的叹息,拉起还在发愣、不甘心的马小翠,低声道:“走吧……还嫌不够丢人吗……”
牛会计也臊眉耷眼地跟着溜走了。
一场狂风暴雨般的闹剧,最终以这种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方式,骤然收场。
然而,晓燕却并没有感到丝毫轻松和解脱。
她看着院子里那位身形瘦小却脊背挺直的老人,看着她手里那对代表着承诺与辜负的银镯子,看着她脸上那深切的疲惫和无奈,心里像是堵了一块浸透了苦水的棉花,沉甸甸,酸涩涩。
真相虽然还了陈默清白,却也撕开了一个家庭内部血淋淋的伤疤。陈默与他母亲之间,显然因为这件事,早已存在深深的隔阂。
陈大娘打发走了马家母女,这才转过身,重新看向儿子。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愧疚和想要弥补的渴望:“小默,娘……娘对不起你……娘老了,糊涂了……你看,钱我都还了,镯子也要回来了……这事就算过去了,行不?以后娘再也不……”
陈默却打断了她的话,他的脸色依旧冰冷,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切的、仿佛早已预料到的疲惫和疏离:“钱您自己留着吧。我不需要。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您以后……保重身体。”
他的话客气而疏远,没有指责,却比任何指责都更让陈大娘伤心。她伸出的、想要触碰儿子的手,僵在了半空,眼中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最终只剩下一片苍凉的灰败。
她明白了。有些裂痕,不是还了钱、道了歉就能弥补的。儿子心里的那道坎,她可能永远也跨不过去了。
她默默地收回手,将那双银镯子重新包好,塞进布包里,又看了看那包钱,最终没有拿走,而是轻轻放在了陈默门口的台阶上。
然后,她什么也没再说,只是深深地看了儿子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晓燕都想哭。她转过身,佝偻着背,一步一步,慢慢地、孤独地走出了院子,消失在了巷口。
没有告别,没有回头。
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充满了无尽的落寞和悲伤。
院子里只剩下陈默和晓燕,以及一院子的寂静和尴尬。
晓燕看着陈默依旧挺直却显得异常孤寂的背影,看着他脚下那包象征着一段不堪过往的钱,心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难过。她赢了这场“战争”,赶走了“情敌”,澄清了误会,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她走上前,想安慰他,却不知从何说起。
陈默却先开了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情绪:“你都看见了。这就是我的家。一堆烂账。”
他转过身,看着晓燕,眼神里是她从未见过的脆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现在,你还觉得我好吗?”
晓燕的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她用力摇头,想说什么,喉咙却哽得厉害。
陈默却像是怕听到她的回答,或者说,已经预想到了答案。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晓燕心碎,然后,他什么也没再说,转身走进屋里,关上了门。
又一次,他将自己封闭了起来。
晓燕独自站在院子里,看着那扇紧闭的门,看着地上那包刺眼的钱,看着空荡荡的院门口,只觉得晚风吹在身上,刺骨地寒冷。
悲伤像潮水般蔓延开来,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那个沉默背负着一切的男人,和那段无法挽回的母子亲情。
信任似乎得到了澄清,但隔阂,却以另一种更沉重的方式,横亘在了他们之间。
这个夜晚,注定无人安眠。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侠客书屋(m.xiakeshuwu.com)八零小厨娘的红火日子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