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着“林记”全部希望和家当的卡车,在黎明前最深的夜色里,驶离了清源县城。车厢里,除了摞得整整齐齐的点心箱子、布置展位的竹木架子粗布横幅,便是晓燕、沈技术员、方芸,还有两个特意挑出来的手脚麻利、模样周正的年轻女工。五个人挤在驾驶室和后车厢的缝隙里,随着卡车的颠簸,摇摇晃晃,没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呼吸和心跳声,混着引擎的轰鸣,敲打着这奔赴前程的紧张。
天光放亮时,省城那鳞次栉比的楼房轮廓,已远远地出现在地平线上。越靠近,那心就提得越高。等卡车吭哧吭哧地驶入博览会指定的场馆区域,好家伙,那阵势,直接把从县城来的几个人看得目瞪口呆!
偌大的场馆,气派得吓人,穹顶高阔,能装下好几个“林记”的厂房。里面早已是人声鼎沸,车辆穿梭。各色展位如同雨后蘑菇,争先恐后地冒出来,有的已经布置得流光溢彩,灯箱闪烁,穿着统一服装的讲解员正在做最后的演练;有的还在紧张地组装,敲打声、电钻声不绝于耳。空气里混杂着油漆、木材、各种食物香料,还有一种属于大城市的、快节奏的喧嚣气息。
“林记”的展位,被分在一个不算起眼的边角,靠近消防通道,光线有些暗。位置比地区展销会时还要差些。方芸和两个女工的脸上,顿时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晓燕心里也沉了一下,但很快便稳住了神。“位置偏不怕,咱东西好,就不信引不来人!”她挽起袖子,招呼大家,“赶紧动手,拾掇利索了再说!”
几个人立刻忙碌起来。擦洗展台,悬挂那条写着“林记传统点心”的粗布横幅,将放大的省报报道和钱慕远来访的照片精心贴在显眼位置。新做的竹木架子支棱起来,擦得锃亮的木格盘子里,小心翼翼地摆上那些代表了“林记”最高水平的点心——金黄油亮的“如意云纹酥”,丝丝分明的“金丝枣泥卷”,还有几样精挑细选的老产品。晓燕特意把那套用工楷誊写、装订好的“生产工艺规范(试行稿)”,用一个透明的塑料文件夹装着,摆在了展台最前面。
她们的布置,在这花团锦簇的场馆里,显得格外朴素,甚至有些土气。旁边一个展位,是家沿海来的饼干厂,展台设计得像个童话城堡,穿着蓬蓬裙的姑娘正给过往的人分发试吃品,浓郁的奶油香精味儿直冲鼻子。
方芸看着人家那光鲜的阵仗,再看看自家这“土坷垃”似的展位,忍不住小声嘟囔:“晓燕姐,咱这……能行吗?”
晓燕没回答,只仔细地将最后一块点心摆正,退后两步看了看。老粗布,原木色,点心黄白分明,虽不耀眼,却自有一股沉静的、带着土地气息的力量。她深吸一口气:“行不行,得等开了门才知道。”
博览会开幕,如同蓄洪的闸门猛地提起,人流轰然涌入,瞬间填满了场馆的每一个角落。喧哗声、音乐声、吆喝声,混成一股巨大的声浪,拍打着人的耳膜。
“林记”这偏僻的角落,果然冷清。人流大多被中间那些光鲜亮丽、动静大的展位吸引了过去,偶尔有人路过,瞥一眼这朴拙的布置,脚步却很少停留。
方芸和两个女工起初还努力笑着招呼,递上试吃品,可回应者寥寥,那笑容便渐渐僵在了脸上。沈技术员紧张地盯着那本“规范”,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晓燕心里也急,面上却强作镇定。她观察着来往的人群,发现有些年纪大些的,或者带着孩子的人,会对“传统点心”这几个字多看两眼。
她灵机一动,让方芸把试吃品切成更小的块,又让一个女工干脆端着盘子,走到稍微靠近主通道的地方,见到那些面带好奇或者犹豫的人,便主动递上去,不说价钱,只说:“同志,尝尝俺们清源县的老手艺点心,不要钱。”
这一招,果然奏效了些。免费的东西,总有人愿意尝一尝。尝过之后,便有人点头:“嗯,是老味道,实在。”也有人被那“如意云纹酥”的样子吸引,走过来细看。
渐渐地,“林记”的展位前,也聚起了一小圈人。虽然比不上那些大厂门庭若市,却也总算有了些人气。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而刺耳的声音,在不远处响了起来:“哎呦喂!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咱们清源县的‘林记’吗?怎么也混进这省城博览会来了?咋样,这犄角旮旯的滋味,不好受吧?”
晓燕心里一凛,抬头望去,只见“麦香坊”那个油头粉面的经理,带着两个手下,正皮笑肉不笑地站在几步开外,眼神里满是讥诮和挑衅。他们的展位,竟然就在斜对面不远,位置比“林记”好了不少,布置得也是花团锦簇,点心样子,赫然也有几分像“林记”的新品!
冤家路窄!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方芸气得脸都白了,刚要开口反驳,被晓燕一把拉住。
晓燕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地回了句:“俺们‘林记’靠的是手艺吃饭,在哪儿都一样。不像有些人家,光会学个皮毛。”
那经理脸色一变,冷哼一声:“手艺?哼,这年头,光靠手艺顶屁用!得懂市场,懂营销!你们那老掉牙的玩意儿,也就糊弄糊弄乡下人!”说完,得意洋洋地转身回了自家展位,大声吆喝起来。
这番动静,吸引了不少目光。有些人好奇地看看“麦香坊”,又看看“林记”,指指点点。
沈技术员气得拳头紧握,低声道:“太欺负人了!”
晓燕心里也窝着一团火,但她知道,这时候吵架,只会让人看了笑话,正中对方下怀。她沉声道:“甭理他!咱卖咱的点心!”
然而,“麦香坊”的搅局,还是影响了“林记”这边刚刚聚拢起来的人气。一些原本有意向的顾客,见有争执,便摇摇头走了。
第一天,就在这种压抑和时不时的干扰中过去了。带来的点心,卖出去不多,问询的也大多是些散客,真正有分量的采购商、评委,一个也没见着。
晚上,回到博览会安排的、条件简陋的集体宿舍,五个人都累得瘫倒在床铺上,沉默着,没人说话。失败的阴影,像浓重的夜色,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方芸忍不住,带着哭腔说:“晓燕姐,咱是不是……就不该来?白花钱,还受这窝囊气……”
晓燕躺在硬板床上,望着天花板上那盏昏黄的灯泡,心里也充满了挫败感。省城这大舞台,难道真的没有“林记”这县城老手艺的立锥之地吗?
她翻了个身,手碰到随身行李里那本硬硬的“规范”试行稿。冰凉的塑料封皮,让她躁动的心稍稍冷静了些。
不能就这么认输。这才第一天。
她坐起身,对垂头丧气的几个人说:“都打起精神来!明天,咱换个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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