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抱着那本几乎等同于她心脏的旧书和散乱的心事纸片，一路跑回家。冷风刮在脸上，却吹不散那几乎要将她溺毙的恐慌和羞耻。苏岑最后那个眼神，那声轻描淡写的“嗯”，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她的神经。
他没有追问。他为什么不追问？如果他厉声质问她为什么画他的背影，甚至嘲笑她自作多情，她或许还能用愤怒和尴尬来武装自己。可他偏偏选择了最令人窒息的沉默。那沉默里蕴含的，是洞悉？是怜悯？还是……一种更可怕的、居高临下的观察？
回到家，她反锁房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颤抖着将那些散落的纸片一张张抚平，塞回书页深处。每一张纸片都像一块烧红的炭，烫得她指尖生疼。那个梧桐树下的背影素描尤其刺眼——她当时只是心烦意乱，无意识下的涂鸦，怎么会偏偏是这一张飘到了他脚下？
预知梦带来的全是宏观的、结局性的画面，何曾有过这种细腻到令人绝望的细节？这种“意外”，简直像是命运恶意的捉弄。
第二天，明月以身体不适为由，请了病假。她需要时间舔舐伤口，重新筑起崩塌的防线。她把手机关机，杜绝一切可能来自学校、尤其是筹备组的信息。
然而，躲避解决不了问题。傍晚时分，门铃响了。顾奶奶去开门，门外传来宋甜清脆又带着关切的声音：“奶奶好，我们来看看明月，她今天没来上学，我们有点担心。”
“我们”？明月的心猛地一跳，冲到房门口，透过猫眼向外看——果然是宋甜，而她身后，站着身形挺拔、神情平静的苏岑！他手里还提着一个小果篮。
他怎么来了？！明月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迅速褪去，留下冰凉的恐惧。
“明月啊，你同学来看你了。”顾奶奶的声音带着欣慰。
无处可逃。明月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表情看起来只是普通的虚弱，打开了房门。
“明月你好点了吗？”宋甜挤进来，关切地打量她，“昨天你脸色真的好差，吓死我们了。是不是拍摄太累了？”
“嗯……有点不舒服。”明月含糊地应着，目光却无法控制地瞥向门口的苏岑。
他走了进来，将果篮放在茶几上，目光平静地扫过她：“好好休息。”语气寻常得像任何一个探望生病同学的人。
仿佛昨天那个捡起她秘密画纸的人不是他。
这种若无其事的态度，比任何话都让明月感到毛骨悚然。
顾奶奶热情地招呼他们坐下，去倒水。客厅里一时只剩下他们三人。宋甜叽叽喳喳地说着学校里的趣事，试图活跃气氛。明月如坐针毡，根本听不进去。
苏岑的视线偶尔会落在她身上，那目光并不灼热，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让她无所适从。
“对了明月，”宋甜忽然想起什么，“你的东西，我们后来帮你收好了，一点都没弄坏！放你课桌里了，你别担心。”
“……谢谢。”明月低声道。
“说起来，”苏岑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轻易吸引了所有注意力。明月的心瞬间提了起来。他看向她，语气自然得像是在闲聊，“顾叔叔以前是地质工程师？”
明月猛地一愣，瞳孔微缩。他怎么会知道？她从未对人提起过父母的职业！那本旧书是母亲的工作笔记，但扉页只有母亲的名字和单位，并没有父亲的直接信息！除非……他仔细翻看了那本书？在她不注意的时候？
极度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宋甜也惊讶地睁大眼睛：“咦？苏岑你怎么知道明月爸爸是工程师？”
苏岑神色不变，目光依旧看着明月，像是解答宋甜的疑问，又像是在对明月说：“昨天帮顾同学捡书时，看到书里夹着一张旧照片，背面写着‘赠爱妻，于勘探途中’，落款是顾工。我猜的。”
照片？！明月的大脑再次一片空白。她根本不记得书里还有那张照片！那是父母年轻时极少数的合影之一！
他不仅看了，还看得如此仔细！连背面的字都看到了！
一种领地被彻底侵犯、最私密的角落被人从容审视的羞愤和恐惧瞬间淹没了她。她的脸色变得比刚才更加苍白，手指紧紧抠住了沙发套。
“哦哦！原来是这样！”宋甜恍然大悟，丝毫没有察觉明月的异样，反而觉得苏岑心细如发。
苏岑看着明月剧烈波动的情绪和瞬间失血的脸色，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微光。他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自然地接过了明月顾奶奶端来的水杯：“谢谢奶奶。”
他又坐了片刻， 大部分时间都在听宋甜聊天 然后便起身告辞，礼貌周全，无可指摘。
送走他们，明月虚脱般地靠在门后。苏岑今天来的目的绝不仅仅是探病！他是来确认什么的？还是来……示威？用那种温和的、无可挑剔的方式，告诉她——她的秘密，她的防线，在他面前形同虚设？
他提到了父亲，提到了那张照片……这是一种无声的警告，还是一种……试探性的靠近？
明月彻底混乱了。她完全无法理解苏岑的行为逻辑。他的每一个举动都超出了预知梦的框架，充满了矛盾的信号。
第二天，明月不得不回到学校。走进教室时，她几乎能感觉到那些若有若无的目光。关于她昨天突然“晕倒”（宋甜帮她解释的版本）以及苏岑和宋甜一起去探病的事情，似乎已经在小范围内流传。
她低着头快步走到自己的座位，下意识地先看向桌肚——自己昨天没有整理的文件果然好好地躺在那里，用一个干净的透明文件袋装着，仿佛被精心保护过。旁边还有一叠打印整齐的材料，是文化节微电影的最终版流程和注意事项，最上面一张贴着便利贴，上面是苏岑那力透纸背的字迹：
“相关流程已整理好，如有不适可线上沟通。好好休息。——苏岑”
公事公办，体贴入微。和他前一天的“袭击”判若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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