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把那块靛蓝布料铺在炕上，四角压平。她找来粉线和尺子，比着自己的肩宽划线。布料厚实，摸在手里有分量。她刚把第一条线弹好，院外就传来脚步声，不轻不重，但带着一股子冲劲。
她抬眼望向窗户，看见陆梅大步跨进院子，身后还跟着刘婶和赵家媳妇。三人站在晒架边上，没进屋，也没打招呼。
王秀莲正在收豆角，簸箕里晒得半干的豆条被风一吹，轻轻晃动。她见人进来，直起腰，手扶着后背，眉头皱了一下。
“妈！”陆梅嗓门不小，“我听说林晚最近天天往外跑，还摆摊卖点心？”
王秀莲把簸箕往石台上一蹾，声音也高了：“她跑啥？在家蒸糕、做窝头，换几个钱贴补家用，又没偷懒耍滑！你听谁嚼舌根了？”
陆梅一愣，脸上笑容僵住：“不是有退伍费吗？家里还能缺她这点钱？”
“退伍费是你弟拿命换来的，我没动一分！”王秀莲盯着她，“林晚靠自己本事吃饭，光明正大。你有能耐，咋不去挣两个？整天惦记别人家的事，闲得慌？”
刘婶和赵家媳妇往后退了半步。
陆梅脸涨红：“我是关心娘啊！怕她被人说闲话。”
“说啥闲话？”王秀莲冷笑，“我儿媳勤快能干，孝顺长辈，哪条不占理？村里谁不说句好？你一个嫁出去的姑子，三天两头回来指手画脚，是想让我家不得安生？”
林晚坐在炕边没动，手里的粉线松了，垂在地上。她听着外面的话，一句没漏。
陆梅咬牙：“我是为这个家好！她现在赚了钱，是不是看不上咱这穷地方了？以后连门都不想回了吧？”
王秀莲一步跨到堂屋门前，背对着窗户站定，声音更响：“我家儿媳是什么样人，我心里清楚！她是明媒正娶进门的，我不许任何人欺负她！往后你再来，先想想自己是不是存着好心！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陆梅气得跺脚：“好！你们一家人亲亲热热，当我不存在！行！我走！”
她说完转身就走，刘婶和赵家媳妇赶紧跟上，低着头不敢多看一眼。
王秀莲站在门口没动，直到三人走出院门，才慢慢转过身。她看见林晚已经走到门边，手搭在门框上，眼睛亮亮的。
“别理她。”王秀莲低声说，“心正不怕影子斜。”
林晚点头：“娘，谢谢您。”
王秀莲摆摆手，转身去收剩下的豆角：“谢啥，咱们是一家人。”
林晚没回话，只看着婆婆弯腰收拾晒架的背影。阳光照在她花白的头发上，映出一层浅黄。她忽然想起昨天夜里，陆峥蹲在灶前添柴的样子。火光跳动，他一句话没说，却把水烧得滚烫。
她低头看看手中的布料，慢慢卷起来，放进木箱里。这次她没再压在最底下，而是放在上面，旁边放好了剪刀和针线包。
下午太阳偏西时，张婶挎着篮子从院外路过，看见王秀莲在摘辣椒，便停下脚步。
“大娘，今儿豆角晒得不错啊。”
“还行。”王秀莲抬头，“你要不要拿点回去？新摘的辣子也给你一把。”
“那我就不客气了。”张婶笑着接过，“对了，林晚妹子这两天可忙？我寻思着跟她学学红糖糕的做法。”
王秀莲看了眼西屋：“她在呢，你直接进去就行。”
张婶推门进去时，林晚正坐在炕边缝一件小褂子。听见动静抬头，露出笑：“婶子来了。”
“打扰你了。”张婶坐到对面，“我想跟你学做点心。你那红糖糕，娃们都爱吃，我家男人也念叨好几回了。”
林晚放下针线：“你想学，我教你就是。材料也不难，红糖、面粉、酵头，家里都有的。”
“我就怕火候掌握不好。”张婶搓着手，“上次我自己试着蒸，结果发酸了。”
“那是酵头放多了。”林晚说，“明天赶集，我买点新面粉回来，当场做一遍给你看。”
“那敢情好！”张婶高兴，“要不我帮你带点葱？你家菜园子那几垄长得旺。”
“不用麻烦。”林晚摇头，“我自己去就行。”
张婶走后，林晚把针线收进笸箩。她起身走到窗边，看见王秀莲还在院里忙活，把晒好的豆角装进麻袋。
她打开木箱，把那块靛蓝布又拿出来。这次她没量尺寸，而是比着王秀莲常穿的褂子比划了一下。布够长，做一件中码的褂子绰绰有余。
她把布叠好，重新放回箱底，这次垫了一层干净油纸。
天快黑时，陆峥回来了。他肩上扛着一袋红薯，裤脚沾着泥。进院看见王秀莲在收晒架，问了句：“娘，吃过了？”
“吃了。”王秀莲直起腰，“你媳妇在屋里。”
陆峥嗯了声，把红薯放到柴垛旁，拍了拍手走进西屋。
林晚正坐在炕上翻一个小本子，听见脚步声抬头：“回来了。”
“嗯。”他在门口脱鞋，“今天张婶来过？”
“来过。”林晚合上本子，“想跟我学做红糖糕。”
陆峥点头：“她人实在。”
林晚看着他：“我想教她。以后要是做得好，还能一起摆摊。”
陆峥没反对：“行。需要啥你说。”
“面粉、红糖、酵母。”林晚说，“还有个蒸笼，得换个大的。”
陆峥想了想：“供销社那边有卖铁皮蒸屉的，下集我去看看。”
林晚笑了：“那你得早点去，别让人抢了。”
陆峥也难得笑了笑：“放心。”
他说完想去灶房烧水，林晚叫住他：“等等。”
“啥事？”
“你袖口破了。”她指着他的左袖，“线都开了。”
陆峥低头看了看：“没事，还能穿。”
“不行。”林晚起身，“布我已经裁好了，明儿就缝。”
陆峥愣住：“你……什么时候裁的？”
“刚才。”林晚把木箱打开，拿出一块叠好的布，“这是新买的，给你做件褂子。”
陆峥看着那块靛蓝斜纹布，没说话。
“你也该穿件像样的衣裳了。”林晚说，“不能总穿旧的。”
陆峥喉咙动了动：“那……你呢？”
“我有。”林晚指了指另一块布，“一样的料子，我也做一件。”
陆峥看着她，眼神变了变，最后只说了句：“谢谢。”
林晚摇头：“谢啥，咱们是一家人。”
陆峥站在原地，没动。灶房那边风吹动烟囱，发出轻微的嗡鸣。他忽然说：“明天赶集，我陪你去。”
“行。”林晚应下，“早点走，趁天凉快。”
陆峥点头，转身去了灶房。水桶被拎起来，瓢舀水的声音响起。林晚坐回炕边，打开针线包，挑了根粗针，穿上线。
她把陆峥的旧褂子铺在腿上，找到袖口开线的地方，开始一针一针缝。针脚细密，线拉得很紧。
窗外，王秀莲抱着麻袋走过，影子扫过窗纸。她嘴里哼着小调，声音不大，但听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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