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最后一道余晖如同稀释的血液,涂抹在“朝圣航班”光滑的机身上,反射出一种非自然的、过于完美的光泽。它静默地停在那里,没有惯常降落后的引擎熄火声或机体热胀冷缩的细微噼啪声,安静得像一座刚刚被放置于此的雕塑。阿尔贝特·詹宁斯能听到自己胸腔里心脏擂鼓般的撞击声,以及身边特遣队员们压抑的呼吸和装备摩擦的轻响。空气中弥漫着航空燃油味、沙漠夜间的寒意,还有一种……别的什么东西。一种类似于暴雨过后臭氧般的清新,却又混合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古老的空无气息,仿佛这架飞机刚刚穿越了时间本身,带回了另一个纪元的风。
舱门敞开着,舷梯连接着地面与幽深的舱内入口。里面没有灯光透出,只有一片深邃的暗影。
然后,人影出现了。
贾拉勒长老第一个走出舱门,站在舷梯顶端。夕阳的金光勾勒出他黑袍的轮廓,他的脸庞沉浸在阴影中,看不清表情。他停顿了片刻,似乎在适应着什么,然后才缓缓步下舷梯。他的步伐稳健,甚至比七天前出发时显得更加……轻盈?不,不是体力上的轻盈,而是一种卸下了千斤重担后的从容,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
紧接着是其他的雅兹迪圣职者们,他们依次走下,沉默无声。他们的面容同样平静,眼神却让阿尔贝特心头猛地一紧。那不再是出发前带着职责感的肃穆,而是一种……空洞的清澈。仿佛他们目睹了某种极致的事物,以至于人类寻常的情感再也无法在其中留下痕迹。他们的目光扫过严阵以待的基金会人员,没有好奇,没有归来的欣慰,甚至没有注意到那些指向他们的武器就像一个人不会注意到空气中的尘埃。
没有乘客下来。
阿尔贝特深吸一口气,迎上前去。“长老,”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干涩,“欢迎回来。旅程……还顺利吗?”
贾拉勒长老的目光缓缓聚焦到阿尔贝特身上。那目光让阿尔贝特感到自己仿佛被某种非人的存在扫描了一遍,透彻而漠然。片刻的沉默后,长老的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但那绝非微笑。
“顺利。”长老的声音平稳得可怕,没有任何音调起伏,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物理事实,“kiras guhor?n 已然完成。”
“乘客们呢?”阿尔贝特追问,目光试图越过他看向漆黑的舱内。
“他们已抵达终点。”长老回答,语气没有任何变化,“不再归来。”
“不再归来?”阿尔贝特的心沉了下去,“这是什么意思?他们去了哪里?22b站点到底是什么地方?”
贾拉勒长老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过于平静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类似于怜悯的神色。“终点就是终点。换装已完成,旧衣已褪去。”他微微抬起手,做了一个极其缓慢的、拂过虚空的动作,“他们已融入新的经纬,不再溯回。”
阿尔贝特感到一阵寒意顺着脊椎爬升。物理意义上的“不再归来”?还是某种形而上的“不再归来”?
“飞机上发生了什么?时间……对我们来说是七天,对你们呢?”他换了个问题,试图抓住一些更实在的东西。
“时间……”长老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仿佛在品味一个陌生而古老的词汇,“在那里,度量失去意义。只有进程。进程完成了,便是结束。”他绕过阿尔贝特,向着候机楼的方向缓缓走去,其他圣职者也沉默地跟上,如同一群梦游者。特遣队员们下意识地让开道路,武器低垂,被这种非人的宁静所震慑。
阿尔贝特僵在原地几秒,猛地反应过来。“医疗队!上去检查飞机!搜索队,准备进入机舱!小心任何异常!”他下令道,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穿着防护服的医疗和研究人员迅速而谨慎地登上舷梯,强光手电的光芒刺入客舱的黑暗。
阿尔贝特通过他们头盔摄像头传回的画面,看到了机舱内的景象。
客舱内部异常干净,甚至可以说是一尘不染。没有食物包装,没有毛毯,没有零乱的个人物品,空气循环系统运作良好,带着那股奇怪的、清新的空无气息。每一个座位都空空如也,安全带整齐地扣在空座位上,仿佛从未有人使用过。
没有乘客。一个都没有。
他们消失了。不是死亡,不是离开,而是如同水汽般蒸发了,没有留下任何物理痕迹没有衣物,没有毛发,甚至没有残留的指纹或dNA除了那些空空如也、安全带扣好的座位,固执地证明着他们曾经存在过。
“驾驶舱!”阿尔贝特对着通讯器喊道。
画面切换。驾驶舱内,两名基金会飞行员仍然坐在他们的位置上。他们看起来……正常。脸色有些苍白,眼神有些游离,但身体似乎无恙。仪器表盘全部正常,燃油储量甚至显示几乎是满的。
“汇报情况!”阿尔贝特命令道。
其中一名飞行员缓缓转过头,看向镜头,他的眼神充满了极度的困惑和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与外面那些圣职者的空洞平静形成了鲜明对比。
“时间……”飞行员开口,声音沙哑,“……才过了几个小时?我感觉……好像只是打了个盹……”他努力回忆着,“降落……很顺利。非常顺利。然后……然后我们就回来了。”他无法提供更多细节,关于那七天,他的记忆几乎是一片空白,只有一些模糊的、无法捕捉的色块和感觉碎片,仿佛做了一场漫长而无法回忆的梦。
阿尔贝特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物理证据表明只过去了几个小时,机组人员的主观感受也几乎是如此。但那七天的等待,Site-22A监测到的异常波动,以及那些彻底消失的、近百名“朝圣者”……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可怕的、无法调和的事实。
基金会之前所认为的“收容”,所谓的“观察和记录”,简直就是一个天真的笑话。他们根本不是在看守一个异常,他们年复一年地、小心翼翼伺候着的,是一个他们完全无法理解的、神圣而可怖的宇宙机制的大门!他们提供飞机,清空场地,所做的这一切,仅仅是为了一场他们无权目睹、甚至无法感知其过程的灵魂层面的宏大仪式担任微不足道的后勤角色!
真正的朝圣之旅,根本不在物理意义上的飞行途中,而是在那消失的七天里,在那个无法被观测的22b站点,在那个超越了时间和物质的世界中进行的!而基金会所能接触到的,只有这个仪式的“序曲”和“尾声”接收一批已死的空壳,然后目睹另一批灵魂彻底蜕变成他们无法理解的存在(或者非存在)后,留下的更深的空无。
阿尔贝特踉跄着退后几步,靠在一辆突击车的装甲板上,才勉强站稳。他望着那架安静得诡异的飞机,望着那群沉默走向隔离区的圣职者,望着这片被夜幕迅速笼罩的古老土地。
故事根本没有结束。他们之前所经历的一切,那四年的例行公事,这几天的焦虑等待和零星捕获的异常信号,都只是序幕。
真正的故事,现在才刚刚开始。
他开始意识到,Scp-036的核心根本不是那架飞机,也不是那个神秘的22b站点,甚至不是“kiras guhor?n”这个过程本身。
而是其背后所指向的那个冷酷而巨大的真相:关于灵魂的最终归宿,关于一个古老信仰所认知的、宇宙运行的真实法则。基金会捕获的,仅仅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泄漏到现实世界的涟漪。
而他现在,正站在这个涟漪的中心,手中握着零星的、无法解读的数据,身边是变得非人的圣职者和记忆空白的飞行员,面对的是近百人的彻底消失。
他有责任去报告,去记录。但他该如何用基金会的术语去描述这一切?Safe级?一次成功的“收容”?
不。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敬畏。科学在此刻彻底失去了它的权杖。他需要理解,不是用仪器,而是用某种他从未真正拥有过的东西一种直面深渊的勇气,以及接受人类认知存在绝对界限的谦卑。
隔离区的灯光亮起,将圣职者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阿尔贝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转身,走向指挥中心,步伐从未如此沉重。
汇报必须完成。但他知道,真正的探索或者说,真正的敬畏现在才正要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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