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六章
第二天，光头三人租了辆轿车，载着满怀心事的谢金毛一路驶向临省的果阳县。一路上，谢金毛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心里既期待又忐忑。
到了工地，眼前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这是一个占地一万多平方米的工厂基础工程，规模着实不小。路边竖着醒目的建设工程牌，上面该有的信息一应俱全：工程项目、建设单位、设计单位、施工单位、监理单位、施工负责人、建设规模、施工许可证号……每一项都写得清清楚楚。十几台挖掘机、装载机正在工地上忙碌作业，轰鸣声此起彼伏，一派繁忙景象。
光头三人领着谢金毛走进施工项目部。只见办公室里人来人往，技术部、工程部、安全部等部门的人员各司其职，有的在电脑前专注地绘图，有的在激烈地讨论施工方案，墙上挂满了施工进度表和各类图纸。这一切看在谢金毛眼里，让他对这个工程的真实性又多了几分信任。
参观途中，光头的手机响了。他接完电话，满脸堆笑地对谢金毛说：“我大哥正在县建设局办事，说晚上要在果阳酒店给咱们接风洗尘。”
好不容易捱到晚上，四人来到果阳酒店的豪华包厢。推开门，只见一个中年胖子早已等在里边。这人脖子上挂着一条粗如狗链的金项链，在灯光下泛着刺眼的金光。光头连忙上前介绍：“这位就是我常提起的临省大哥，许老板。”
许老板热情地招呼众人落座，声如洪钟地介绍起工程的情况。宴席极为丰盛，中华烟、五粮液摆满一桌。推杯换盏间，气氛渐渐热烈，大家称兄道弟，好不亲热。但让谢金毛略感意外的是，整个饭局上，许老板对资金的事只字未提。
饭后，许老板借口项目部还有事要处理，安排四人住进了县城最豪华的酒店。
这一天的所见所闻，在谢金毛脑海里反复回放。此刻，他躺在酒店宽大柔软的床上，心里翻江倒海般激动。想起前天光头说的“一年四分息”，再算算家里的八十万积蓄，要是再借个二十万，凑足一百万……他不敢再往下想，只觉得浑身发热。一百万一年就是四十万利息啊！要是第二年继续放……谢金毛越想越兴奋，竟一夜无眠。
次日离开工地返回向阳时，谢金毛终于按捺不住，悄悄拉住许老板走到一旁，小心翼翼地问：“许老板，我听光头兄弟说，您这边需要资金？”
许老板拍了拍谢金毛的肩膀，语气倨傲：“资金嘛，我倒是不缺。不过我这个人重义气，只带着要好的兄弟一起发财。”
“您看……我能不能也投点钱？跟着您赚点小钱？”谢金毛几乎是在央求。
许老板不屑地摆摆手：“咱们初次相识，具体你跟我那光头兄弟谈吧。他要同意，你就把钱放他那儿。我这个人，只认光头这个兄弟。”
“好好好！”谢金毛连连点头，心里乐开了花。
回到向阳，谢金毛迫不及待地和老婆商量。妻子心存疑虑：“老谢，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四分息？可别遇上骗子啊！”
“你懂什么！”谢金毛激动地反驳，“我亲眼去看了工地，千真万确！那个许老板特别有钱，特别有实力。我说要给他钱，他还不乐意要呢，说只收光头的钱！”
听着丈夫绘声绘色的描述，妻子也渐渐动心了。一年几十万的利息，这确实是难得的机会。最后她勉强同意投资，但坚持一条底线：只动用家里的积蓄，绝不向外人借钱。
几天后，谢金毛取出家中全部八十万积蓄，找到光头。光头爽快地打了借条，信心满满地说：“明天我就去果阳。咱们就等着发财吧！”
自从有了这个“飞来横财”的机会，谢金毛和光头等人再也不提上访的事。连旗庄垦殖场的书记和汪鹏程都感到纳闷：这几个人怎么突然就消停了？
从果阳回来后，光头经常请谢金毛吃饭。谢金毛注意到，光头的穿着越来越讲究，手机换成了最新款的苹果，昨天甚至还开回了一辆崭新的桑塔纳。如今和光头在一起，再也听不到他谈论上访的“雄心壮志”，电话里张口闭口都是几十万的资金往来。
连续两个月，谢金毛都准时收到了两万六千元的利息。这对他们一家来说，简直是做梦都不敢想的收入。
谢金毛暗自庆幸认识了光头这个“贵人”。在他心里，光头简直就是上天派来帮助他的活神仙！
妻子劝他：“咱们家现在也不缺钱了，两个儿子的低保就别要了吧？说出去还以为咱家多困难呢，以后儿子们找对象都受影响。”
谢金毛眼睛一瞪：“不要白不要！退什么退？”
他现在有空就请光头喝茶。光头每次都叮嘱他要低调：“知道的人多了，都来找我投资，我又不好意思拒绝，到时候就难办了。”其实光头太了解谢金毛的性子了——按照向阳的土话，谢金毛就是个“蚂蟥听不得水响”的人。一个月近三万的利息，就算封住他的嘴，他也会忍不住到处炫耀。果然，经谢金毛介绍来找光头投资的人越来越多。
第三个月的利息如期到账，谢金毛已经开始盘算着未来幸福美满的生活。他索性把店铺交给大儿子打理，自己整天泡在茶座里，喝酒打牌，逍遥快活。这时正值向阳县开展低保大检查，宋建斌特意带着烟酒登门拜访，耐心解释谢金毛的两个儿子不能再享受低保的政策。谢金毛心情正好，大手一挥：“没有就算了！”
到了第四个月的25号，谢金毛照例在茶座打牌。因为一直惦记着手机短信提示音，盼望着那个耀眼的“26,666”数字出现，他整天手气都不顺。直到下午五点半，期待已久的收款短信始终没有来。
谢金毛心神不宁地回到家里，急忙给光头打电话——关机。再打给另外两个一同上访的伙伴，也都关机。
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笼罩了他。晚饭一口也吃不下，整个晚上他都在疯狂地拨打电话，回应他的始终是冰冷的关机提示音。
第二天天刚亮，谢金毛咬牙租了辆车，直奔邻省果阳县。他后悔当初没留许老板的电话，只记得对方叫许三运。到了工地，他问遍了所有人，得到的都是摇头：“不认识这个人。”
谢金毛彻底傻了。他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从光头提起四分利的那天起，这就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骗局。
失魂落魄地回到向阳，谢金毛直奔县公安局经侦大队报案。让他震惊的是，经侦大队里已经聚集了几十个报案群众——所有人的指控都指向同一个人：光头。
县公安局立即立案追逃，但光头、许老板等四人早已踪迹全无。
一夜之间，谢金毛的头发全白了。从此，向阳县的街头多了一个整天神神叨叨、总是往公安局跑的傻老头。他逢人便痴痴地笑：
“哈哈，四分利息……哈哈，四分利息……”
五年后，以光头为首的诈骗团伙落网，被抓到时，光头、“许老板”等人形同乞丐，至于他们如何挥霍巨款，赌博、吸毒、逃亡、内讧、乞讨，那简直可以拍部恶心神剧！那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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