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虎篡位称王后,自以为将忠于石勒的王公大臣、遗孀嫡子斩尽杀绝,便再无后患,大位已然稳固,从此开始肆无忌惮地沉溺于人主的奢靡享乐之中。
他嫌昔日的宫殿规模局促,殿宇陈旧破败,配不上自己如今的身份与权势。于是一道诏书颁下,下令在旧都大兴土木,建造一座足以彰显其威严的太武殿。
这座宫殿的规模之宏大、气势之恢宏,堪称惊世。殿基高达二丈八,长七十五步,宽六十五步,如一座小山般矗立在城中,光是夯筑地基便征调了十万民夫,昼夜不休地劳作了半年。
筑殿所用的基石,皆是从百里外的山中开采的青石,每一块都经能工巧匠精雕细琢,刻满了繁复的花纹与浮雕,或为奔腾的猛兽,獠牙毕露,似要挣脱石面;或为缠绕的祥云,卷舒之间藏着龙凤暗纹,线条流畅,栩栩如生。
铺盖殿顶的瓦片,皆以桐油混合朱砂浇灌,在阳光下反射出莹润的光泽,远看如烈火燃空;殿宇的梁柱更是极尽奢华,檐下悬挂的金铛重逾千斤,风吹过时叮咚作响,如金玉和鸣;楹柱皆以白银包裹,雕刻着缠枝莲纹,与殿内悬挂的水晶珠帘相映成辉,四壁镶嵌的碧玉在烛火下流转着温润的绿光。每一处细节都彰显着“穷工极巧”四字,耗费的人力、物力更是难以计数。无数百姓被强征,背井离乡前来服役,饿死者、累死的不计其数;国库中的金银珠宝流水般花出,甚至不惜熔化前代遗留的礼器铸造装饰物,只为满足石虎一人的私欲。
太武殿落成之日,气派非凡。殿前广场上立着十二根青铜柱,柱上铸有腾云驾雾的金龙,龙口中衔着宝珠,日夜吞吐着香雾。光是殿外的守卫便安排了五百名武士,他们身着玄甲,手持长戟,腰悬利刃,如铁塔般日夜伫立,将这座宫殿衬托得愈发威严而不可侵犯。
石虎第一次踏入殿中时,望着穹顶绘制的“万国来朝”壁画,听着脚下金砖发出的清脆声响,竟得意的大笑道:“先帝当年的宫殿,不过是草屋罢了!”
但太武殿的奢华还未让石虎满足,他很快又下诏修建东、西二宫,要让自己的享乐之地遍布都城。
两宫的规制虽稍逊于太武殿,却在精巧富丽上更胜一筹:殿内铺设的白玉床采自昆仑山,温润如玉,映得满室生辉,床榻四周以珍珠串成帘幕,人坐其上,珠串轻晃,光影斑驳;悬挂的流苏帐用西域进贡的冰蚕丝织就,轻软如云雾,垂落的丝绦上缀着细碎的明珠与宝石,微风过处,珠玉相击,声如环佩叮咚。
最令人称奇的是帐顶特制的金莲花,花瓣层层叠叠,共一百零八片,每片花瓣上都镶嵌着鸽卵大的夜明珠,烛光映照下,整座宫殿都似笼罩在金色霞光里,富丽堂皇得让人目不暇接。
宫殿落成之日,石虎立刻下诏在全国范围内广选良家女子充实后宫。各州郡官吏为讨好他,竟相搜罗美女,稍有姿色者便强行掳走,甚至不惜拆散无数家庭。
前后入选的女子多达万人,她们被分为二十四等,皆被赐以绮罗绸缎,头戴珠翠,身佩玉饰,长裙曳地时如流云拂过,个个装扮得花团锦簇,成了后宫中流动的春色。
石虎对此毫无节制,兴之所至便随意临幸,常常是昼夜宴饮,笙歌不断,将朝政抛诸脑后。有大臣劝谏,他竟怒斥道:“朕富有四海,选几个女子何足挂齿?”
更显其荒诞的是,他竟别出心裁地挑选出千名宫女,教她们学习占星术,观测星象以占卜吉凶;又让精于骑射的武士传授马术箭法,日日操练。这些原本深居后宫的女子,不久后便练就了一身本领:她们头戴紫色纶巾,身着绵衣绣裤,腰间系着金银镂刻的腰带,跨上骏马时身姿矫健,扬鞭催马间竟有几分沙场健儿的英气。石虎将她们编为卤簿,每逢出游,便令这千名女子随行。
出行之时,她们或执羽仪,或鸣鼓吹,马蹄踏过街市,金铃与号角声交织,紫色头巾在风中翻飞,远远望去,仿佛天女自云端散花而来,耀眼得让人眩晕。
街市上的百姓从未见过这般景象,纷纷涌来围观,人群如墙般堵住街巷,或惊叹,或议论,争着看这前所未有的新奇仪仗。
石虎坐在装饰华丽的车辇中,撩开珠帘看着这一切,心中得意非凡。
为了让自己出行时能更加便捷,他突发奇想,要在漳河上建造一座“飞桥”。于是征调民夫十余万,在邺城南面运石投河,构筑桥墩。
此时正值百年不遇的大旱,骄阳似火,烤裂了千里沃野,河流干涸见底,田地里的庄稼尽数枯死。粮食奇缺,物价飞涨,二斗米竟要价一斤黄金,寻常百姓根本无力购买,只能眼睁睁看着家中妻儿老小忍饥挨饿,饿殍遍野,树皮被剥光,草根被挖尽,甚至出现了易子而食的惨状。
可石虎全然不顾,依旧强征民夫,日夜赶工。无数民夫因饥饿、劳累和疾病倒下,尸体堆积在河岸,有的被直接扔进河里,漳水之上漂浮着尸体,河水都散发着腐臭。结果虽花费数千万,无奈半途而废,只留下河岸上累累白骨和百姓对他更深的怨恨。
石虎的奢靡之心从未有片刻停歇。他听闻洛阳城中留存有钟虞、九龙、翁仲、铜驼、飞廉等宝物,皆是象征王朝威仪的重器,便派遣牙门将张弥前往洛阳,将这些器物尽数搬运到邺城新都,用以装点自己的宫殿,彰显自己的统治气象。
这些宝物多是青铜铸就,体量庞大,最重的一口大钟更是重达数万斤。搬运队伍一路跋涉,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艰难前行。不料行至黄河岸边时,那口大钟竟坠入河中。此钟沉重异常,沉入水底后便隐没无踪,张弥见状大惊,深知若有差池必遭石虎严惩,立刻在沿岸招募了三百多名善于潜水的壮汉,命他们轮番下河探寻打捞。壮汉们潜入冰冷的河水,在浑浊的泥沙中摸索多日,才终于找到钟的位置。
为将大钟捞出,张弥又让人在河岸的岩石上凿出深槽,系上数十根粗大的缆索,一端牢牢缚住钟体,另一端则套在百头耕牛身上。一声令下,百牛齐发,奋力拖拽;潜水的壮汉们在水下调整位置,防止钟体倾斜;岸上的民夫则呐喊助威,合力推动绞盘。如此耗费了数日功夫,才将那口巨钟缓缓拉出水面。
当这些珍奇宝物陆续运抵邺城,石虎大喜,重赏了张弥。为了炫耀,他又命左校令成公段在太武殿内建造一座高十多丈的庭燎。
成公段不敢怠慢,召集了数百工匠,日夜赶工,终于建成。这座庭燎以精铁为架,外涂鎏金,顶端设巨大的火盆,可容纳数十斛油脂;底部以砖石砌成基座,雕刻着火焰纹与饕餮纹,寓意“火德兴盛”。
建成之日,石虎亲自前来观看,命人注入油脂点燃。刹那间,火焰熊熊燃起,高达数丈,火光将整个太武殿照耀得如同白昼。石虎见状,乐得连连拍手称好,对成公段赞不绝口。
庭燎点燃不多时,文武大臣见石虎兴致高昂,便纷纷上殿劝进,恳请他改称帝号,以顺天意。谁知就在此时,那座庭燎因高度过高,火焰过旺,加之连日干燥,基座的砖石受热膨胀,竟突然向后倾倒。巨大的火盆砸落下来,沸油四溅,散落在百官身上,当场烫死七人。好些大臣被烫得焦头烂额,衣物燃起火焰,在殿内翻滚哀嚎;还有几个年老体弱的大臣,本就惊惧交加,被热油溅到后火气攻心,回到家中不久便一命呜呼。
石虎勃然大怒,认为这是不祥之兆,更是成公段办事不力让自己颜面尽失。命左右将成公段拿下,推出午门腰斩。成公段到死都没想明白,自己费尽心机讨好主子,最终却落得如此下场。
石虎的残暴,是刻在骨血里的天性,早在发迹之前便已显露无遗。
当年石勒追随刘聪攻破洛阳,俘获了晋朝仆射郑世达家中的伎女郑优僮,将她送往母亲王氏身边做杂役,改名为樱桃。因石虎是王氏一手带大的,常去府中拜见,初见樱桃便惊为天人。这樱桃生得眉目含情,身段婀娜,一颦一笑都带着勾魂摄魄的媚态。石虎自此魂不守舍,日日在王氏跟前念叨着想要她。王氏拗不过他,便将樱桃赐给了石虎。
石虎的原配是征北将军郭荣之女郭氏,二人成婚多年,虽相敬如宾,却因膝下无子让石虎始终忧虑。而樱桃本就出身家伎,不仅生得妖冶淫荡,更有一副善妒的性子。她入府后,凭借一身媚骨与层出不穷的狐媚手段:或是轻歌曼舞时眼波流转,或是深夜侍寝时软语温存,很快便让石虎魂不守舍,日日流连于她的房内,对郭氏日渐疏远。
樱桃站稳脚跟后,便开始在床头枕边、温存之际不动声色地挑拨离间,时而说郭氏暗中诅咒她不能生育,时而又提及郭氏对石虎的不满,字字句句都在诋毁郭氏,其目的再明确不过,就是取代郭氏,夺得正室之位。
在樱桃日复一日的挑唆下,石虎对郭氏的不满日渐加深,言语间时常带着不耐与冷硬。郭氏身为将门之女,性情刚烈,得知是樱桃在背后搬弄是非,顿时怒火中烧,忍不住当面痛斥樱桃的阴险与石虎的昏聩。
可她万万没料到,石虎被樱桃迷得是非不分,早把夫妻情义抛之脑后。石虎当场便大发雷霆,先是破口大骂,污言秽语不堪入耳,继而竟挥拳向郭氏打去。
郭氏终究是个女子,哪里禁得住石虎常年征战练就的铁拳?石虎的拳脚如雨点般落在她身上,肋骨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不过片刻功夫,郭氏便倒地毙命。
石虎看着倒在地上的郭氏,眼中竟无半分悔意,只冷冷吩咐人拖出去掩埋,转身便又投入了樱桃的温柔乡中。
石虎将郭氏殴毙后,樱桃本以为自己能顺理成章坐上正室之位,却没料到石虎转头便续娶了清河崔氏。
崔氏出身名门望族,祖父曾官至司空,在士族中声望极高,这般显赫的家世,远非她这个家伎出身的女子可比。樱桃的正室美梦破碎,却不敢轻易表露,便把对崔氏的怨恨悄悄藏在心底。
后来,樱桃诞下一子,石虎欢喜不已,赏赐不断。崔氏因膝下无子,便想依着礼法将这孩子收为己有,一来能弥补自己无子的缺憾,二来也能借此巩固地位。可樱桃正自恃有了皇子傍身,满心等着母凭子贵,谋取正室之位,哪里肯将儿子拱手让人?她当即冷言拒绝,言语间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崔夫人出身名门,要儿子还不容易?何必抢我这卑贱人生的?”崔氏碰了一鼻子灰,又不好与她当众争执,只得作罢,却也让樱桃更加记恨。
怎料天有不测风云,那婴儿出生未满半年便染了急病,整日啼哭不止,药石无效,没过几日便夭折了。樱桃痛失爱子,哭得肝肠寸断,悲恸之下,把所有的怨恨都化作了对崔氏的诅咒。
她知道石虎素来多疑,又极重子嗣,便哭哭啼啼地跑到石虎面前,一头扎进他怀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夫君啊,我们的孩儿死得好冤啊!定是崔氏因求子不成,怀恨在心,在背地里用了诅咒之术,才害死了我们的孩儿!”她顿了顿,又添油加醋道:“而且我听说,崔氏近来偷偷收养了一个胡人的孩童做养子,她一个士族夫人,放着同族子弟不收,偏要养个胡儿,不知安的什么心?怕是早有不轨图谋,想动摇我们石家的根基啊!”
石虎本就对樱桃言听计从,此刻见她哭得梨花带雨,又听闻崔氏竟如此歹毒,还私养胡儿,顿时怒不可遏,当即取来弓箭握在手中,命人立刻去将崔氏喊来审问。
崔氏一进门,便见石虎手持弓箭,满脸杀气,眼神如刀般锐利,直刺得她浑身发抖。她连忙扑倒在地,泪水涟涟地哀求:“夫君饶命!望夫君不要杀妾,容妾把事情说清楚!”
石虎语气冰冷如霜:“你若没在背地里诅咒我儿,又何必如此惊慌?且起来坐下,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清楚。”
崔氏一时被他唬住,以为还有辩解的机会,便颤抖着想在一旁的锦凳上坐下。可她刚转过身,背后突然传来“嗖”的一声弓弦响。原来石虎早已暗藏杀心,根本没打算给她辩解的机会,利箭瞬间穿透她的后背,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她身上的绫罗绸缎。
石虎杀了崔氏还不解气,又下令将她收养的胡儿一并斩杀。转身便与樱桃回到内殿,继续饮酒作乐,仿佛刚才的杀戮不过是碾死了一只蝼蚁,脸上看不到半分愧疚。
经此一事,樱桃终于如愿成为石虎的继妻。后来,她又为石虎生下二子,长子便是石邃,小名阿铁,次子是石遵。
石邃自小便显露出非同一般的凶悍,天生力大过人,好勇逞强,且性情阴鸷凶残,简直是石虎的翻版。他十岁便能拉强弓,十三岁便随石虎出征,在战场上亲手斩杀过敌将,割下的首级被他系在马鞍上炫耀,手段之狠辣让久经沙场的老兵都心惊胆战。
石虎称赵天王后,封石邃为天王太子,还让他参决尚书奏事,其权势之显赫,朝中大臣无人能及。就连石虎的亲弟弟、手握兵权的石斌,见了他都要退让三分,不敢有丝毫怠慢。
石虎对这个儿子颇为得意,常对左右近侍说:“晋室司马氏父子兄弟自相残杀,落得国破家亡的下场,这才有了我大赵的强盛。像阿铁这样的儿子,勇猛有谋,又对我忠心耿耿,我怎忍心杀他?将来这江山交到他手上,我也能放心。”左右连忙逢迎道:“陛下父慈子爱,司马氏根本无法相比!有太子殿下这般英武的辅佐,大赵必定能千秋万代,永享太平!”石虎听了愈发欢喜,对石邃也更加宠爱,赏赐的金银珠宝、美女姬妾不计其数,甚至特许他使用与自己同等规格的仪仗,出行时旌旗招展,卫队森严,气派丝毫不输天王。
只是石虎没料到,他亲手培养的这头“猛虎”,羽翼渐丰后,竟会将獠牙对准自己;而他用铁腕与杀戮维持的江山,早已在他的残暴统治与奢靡挥霍中,被蛀空了根基,埋下了覆灭的种子。那看似稳固的权力高塔,实则早已危机四伏,只待一个契机,便会轰然倒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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