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州城东市集新开的秦川货栈前,三辆骡车吱呀停下。为首的商贾跳下车辕,毡帽压得低低的,露出半张被风沙刻满沟壑的脸。
他操着浓重的陕腔吆喝伙计卸货,麻袋里露出党参、枸杞子等山货,眼睛却鹰隼般扫过街角新设的火铳巡哨,最终落在远处运河畔林立的船桅上。
李将军,请。扮作账房的亲兵低声道,掀开货栈后院的棉帘。
李过摘下毡帽,露出真容。
他环视这间堆满麻袋的厢房,墙上还挂着赶羊的鞭子,嘴角浮起一丝冷笑道:刘二虎倒是会挑地方。
话音未落,棉帘再次掀起。刘体纯只带着张敬东一人,青衣小帽如同寻常商贾,唯有腰间那柄鲨鱼皮鞘的雁翎刀泄露了杀伐之气。
京城一别,制将军风采依旧。
刘体纯拱手,目光掠过李过身后两个按着刀柄的护卫。
李过从怀中取出黄绫卷轴,神色肃然,沉声道:大顺皇帝旨意!
屋内诸人齐跪。卷轴展开,李自成钦赐的朱砂印在烛光下猩红刺目:
...特晋刘体纯为讨虏将军,授尚方宝剑,总制河北诸军事!望卿砥砺忠义,荡平丑虏...
诵毕,李过双手捧过一柄长剑。
剑鞘颇为精致,鲨鱼皮鞘镶金错银,剑锷吞口处錾着如朕亲临四字。
剑鞘入手冰凉沉重。刘体纯指腹摩挲着凹凸的龙纹浮雕,忽而笑道:尚方宝剑?当年十八骑突围,闯王把自己的断刀塞给我,说二虎,拿它砍条血路!
他猛地抽剑出鞘三寸,寒光映亮眉骨箭疤,摇一摇头道:如今这镶金嵌玉的玩意儿,怕是连只鸡都杀不利索。
李过脸色一僵,喝道:将军慎言!陛下...
陛下的难处我懂。清虏环伺汉中,吴三桂虎踞中原,缺火器,缺粮饷……
刘体纯还剑入鞘,然后拍拍手,赵金领着两个工匠抬进木箱。
箱盖掀开,油布裹着十二支乌沉燧发铳,铳机簧片闪着蓝光。
破虏铳,五十步穿重甲。请李将军带回汉中。
刘体纯又取出一卷图纸,说道:另有佛郎机快炮改良法,硝磺提纯术,皆在其中。
李过眼中喜色刚现,却见刘体纯按住图纸又道:至于毒烟炼法...
他瞥向窗外飘着黑烟的工坊方向,叹口气道:需百炼煤焦油千桶,强酸窖五十口,工匠百人三月之功。汉中可有此物力?
将军若亲往传授...李过仍不死心。
沧州新遭兵燹,十万人等着活命粮。
刘体纯打断他,抓起桌上一把黢黑的焦土,脸色沉重地说:李将军请看,这是百姓从焚毁的田里筛出的麦种。
几粒被火燎得半焦的麦粒躺在他掌心。
就凭这点种子,全城老幼在抢种冬麦。我此刻西去,便是断了他们的生路。
李过闻言,一下子嘴巴张得大大的!
这还是那个冲锋陷阵的刘二虎吗?什么时候关心起百姓生计?
自闯王起事,他和刘体纯都是一直追随。这么多年,每逢战事,只管一路杀将过去,哪管它血流成河还是人头滚滚!什么心都不用操。
可现在这个刘体纯,不仅会制火器、毒烟,还懂民生?
一种陌生的感觉涌上心头。
窗外忽然传来海螺号声。李过疾步推窗,只见运河支流入海口,一艘新下水的福船正升起巨帆。
码头堆积如山的木箱在夕阳下泛着晶莹流光,那是待运的玻璃器与骨瓷。
郑家的船?李过瞳孔骤缩。
沧州靠海吃海。刘体纯将麦种撒回土中,平静说道:总得给百姓找条活路。
暮色渐沉。李过最终带着火铳与图纸登车。临行前他勒马回望,城头替天行道的大纛在晚风中翻卷如血。
告诉陛下,刘体纯的声音穿透暮色,声音带着希望。
待来年沧州麦熟,体纯也许有时间西进汉中。届时火器工坊、毒烟秘法,尽献御前!
李过听出来了,他话语客气,但却没有了一个“臣”字。
骡车队消失在官道尽头。
张敬东急步上前,轻声说:主公!李过的人马在三十里外还有二百骑兵接应!
刘体纯抚过尚方宝剑冰凉的吞口:牛金星要的,从来不是火器。
他猛地将剑抛给张敬东,大声道:挂到城门楼上去!让南来北往的都看清楚——
城楼火把通明。鲨鱼皮鞘的尚方宝剑悬于替天行道大旗之下,剑穗在夜风中狂舞。刘体纯独立女墙边,脚下是新建船坞叮当的锻铁声。
更远处黑暗里,李过的骑兵营火上下跳跃,映照着一张张黝黑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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