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逸那不卑不亢的声音在这片仿佛连时间都已静止的浩瀚空间之内缓缓地回荡开来，余音袅袅。
他静静地伫立在原地，目光平静地迎向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玉雕面具，整个人的心神都已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极致戒备状态。
他知道自己接下来所说的每一个字，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将直接关系到苏樱的生死以及他自己能否活着走出这座永夜城。
玄玉王座之上那道如同神魔般的身影在听完他的话后并没有立刻做出任何回应。
整个溶洞再一次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纯粹的死寂之中。
那双隐藏在面具之后的、深不见底的眼眸就那么静静地凝视着他。那目光之中没有审视，没有威压，甚至没有任何的情绪。
那是一种纯粹的、仿佛神明在俯瞰着红尘之中一只试图逆天而行的蝼蚁般的……绝对的漠然。
这种漠然远比任何狂暴的杀意都更加地令人感到心悸。
因为它代表着在对方的眼中，你的存在，你的生死，你的挣扎都毫无意义。
跪伏于一旁的紫袍右使此刻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他那颗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心在面对这位喜怒无常的教主之时，也同样充满了发自灵魂深处的敬畏。
许久，许久。
久到上官逸几乎以为自己面前的只是一尊真正的雕塑之时。
那个冰冷的、不带一丝情感的声音才终于再一次从那玉雕面具之后缓缓地响了起来。
“……名剑山庄，上官逸。”
教主缓缓地重复着这个名字，那语调平淡得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实。
“……本座知道你。”
“……江南灭门血案的唯一幸存者。在天山之巅，斩我教金刚；于崆峒山前，重创我教护法。更是连败我教白虎、青蝠护法。”
他将上官逸下山以来的所有事迹都用一种平铺直叙的、不带丝毫褒贬的语气一件一件地、清晰无比地说了出来。
那感觉就仿佛是一个棋手在复盘着棋盘之上一颗不受控制的棋子所走过的所有路径。
“……现在你这颗搅乱了中原棋局的棋子却又孤身一人来到了本座的面前。”
他那戴着面具的脸微微地、以一个极其细微的幅度向上官逸的方向偏了偏。
“……说出你的来意吧。”
“……让本座听一听究竟是何等的‘要事’，能让你有胆量踏入这座……你认定的仇敌之城。”
面对这番直指核心的问话，上官逸的心神却是没有半分波澜。
他早已在心中将腹稿演练了千百遍。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所有因为那熟悉声音而产生的杂念尽数压下，然后用一种无比郑重、也无比清晰的语气沉声回道：
“……教主，晚辈此来并非为了寻仇，亦非为了与贵教为敌。”
“……晚辈此来只为救人！”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我有一位至交好友因故身受重伤，经脉尽断，命悬一线。天下间能救她性命者唯有贵教传说中那门可以‘逆转阴阳，重塑经脉’的无上神功。”
“……晚辈恳请教主能赐下神功救我挚友一命！”
“……为此上官逸愿付出任何代价！”
说罢，他缓缓地、深深地、对着那王座之上的身影躬身一拜。
没有卑微的乞求，没有激昂的陈词。
有的只是最坦诚的布公与最决绝的意志。
他将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却也将自己的目的与那份不惜一切的决心展现得淋漓尽致。
他知道这或许是他唯一的机会。
“……呵。”
一声意义不明的、仿佛是冰块碎裂般的轻笑突然从那玉雕面具之后传了出来。
那笑声之中带着一丝淡淡的、仿佛是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的笑话般的嘲弄之意。
“……代价？”
教主缓缓地坐直了身体，那看似随意的动作却让整个空间的威压都在瞬间猛增了数倍！
“……一个杀了本座麾下战将，伤了本座座下护法，将我魔教颜面踩在脚下之人竟敢在本座的面前谈论‘代价’二字？”
“……上官逸，你莫不是觉得本座的永夜城是你家的后花园，可以任你来去自如？”
“……又或者，你以为凭你那点微末的道行便有资格与本座……谈条件了？”
冰冷的话语如同最锋利的刀锋一字一句地剖析着上官逸那看似决绝实则无比苍白的立场。
上官逸缓缓地直起了身子，脸上却依旧是那副平静。
“……晚辈不敢。”他沉声回道，“晚辈自知实力浅薄，在教主您的面前不过是萤火之于皓月。晚辈也深知，晚辈与贵教之间确有冤仇。”
“……但，冤有头，债有主。天山金刚技不如人，死于公平对决。崆峒天狼，狂妄自大，败于切磋之约。至于今日修罗殿之事，亦是两位护法先行出手试探，晚辈被迫还击。”
“……晚辈自问从未主动挑衅贵教。至于那灭我满门之血仇……”
他的声音微微一顿，那双深邃的眼眸之中闪过了一丝冰冷的、刻骨的寒芒。
“……晚辈只认‘鬼面佛’一人！他日若有机会，上官逸必取其项上人头，以慰我父在天之灵！但这与今日晚辈前来并无干系！”
他的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不卑不亢。
既承认了仇怨，又将责任与界限划分得清清楚楚。
“……好一个‘并无干系’。”那玉雕面具之后的教主缓缓地鼓起了掌。
“……啪。”
“……啪。”
“……啪。”
三声清脆的、不带丝毫感情的掌声在这片死寂的空间之中显得格外的刺耳。
“……好口才，好胆色，更好定力。”教主的声音之中听不出是赞赏还是讥讽，“难怪……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他缓缓地放下了手，那双隐藏在面具之后的深邃眼眸仿佛是穿透了时空的阻隔落在了上官逸的身上。
“……也罢。”
他缓缓地吐出了这两个字。
“……看在你那份‘痴’与‘傻’的份上，本座可以破例给你一个交易的机会。”
上官逸的心猛地一跳！
“……你想要本教的无上心法，去救你的红颜知己，可以。”教主的声音如同万古不化的玄冰，冰冷而又直接，“……但，正如你所说，天下间没有白吃的午餐。”
“……你需要为本座办一件事。”
上官逸的心神在这一刻彻底地凝固了。
他知道这整场会面的、最核心的部分终于要来了。
“……请教主示下。”他沉声说道，“只要是在下能办到之事，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绝不推辞！”
“……很好。”
教主缓缓地从那巨大的玄玉王座之上站了起来。
在他起身的那一刹那，整个溶洞穹顶之上的那片浩瀚“星河”都仿佛是猛地黯淡了一下！
一股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仿佛要将整个天地都拉入永恒沉寂的恐怖威压猛地笼罩了整个空间！
上官逸只觉得自己的神魂都要在这股威压之下被彻底地冻结、粉碎！
他连忙运转起丹田之内那早已圆融如意的混元真气，这才勉强在那如同实质般的恐怖威压之下稳住了自己的心神与身形。
教主没有再看他，而是缓缓地转过身，背对着他负手而立，仰头望向了穹顶之上那片璀璨的“星河”。
他那冰冷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深处的魔神之语，缓缓地、一字一顿地响彻了整个溶洞。
“……本座要你去杀一个人。”
“……并且将他的头颅带回到这里，放到本座的面前。”
上官逸的心猛地一沉。
他知道这个任务绝不会简单。
“……不知教主要晚辈杀的人是谁？”他沉声问道。
那背对着他的黑色身影沉默了片刻。
然后才用一种仿佛是在诉说着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小事般的、淡漠到了极致的语气缓缓地吐出了一个足以让整个中原武林都为之彻底颠覆的名字。
“……武林盟主。”
“……慕容问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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