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笼依旧在夜风中轻轻摇曳,那本该温暖的橘色光晕此刻洒落在那满地的狼藉与尸骸之上,将那尚未完全凝固的血泊映照出一种诡异而又妖艳的暗红。
浓郁的血腥气混合着那泼洒一地的酒水气味在整个大堂之内无声地弥漫,钻入每一个尚能呼吸的人的鼻腔,令人闻之欲呕。
萧远手持那柄厚重的【破军】宝刀,刀锋之上最后一滴鲜血顺着那霸道的弧线缓缓滑落.
“滴答”一声,在这死寂的大堂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那魁梧的身躯之上还蒸腾着未曾散尽的凛冽杀气,看着那三具咬毒自尽的尸体,那双虎目之中充满了被人戏耍了的暴怒。
最终只能愤愤地朝着地上“呸”了一口,用那压抑着怒火的声音低声骂道:“……他娘的!一群不见天日的耗子!连死的都这么干脆!”
他的话音落却没有任何人回应,只有他自己的声音在这空旷的大堂之中激起几缕微不可闻的回音。
阿青那张清丽的小脸早已是一片煞白。
她紧紧地抓着苏樱的衣袖,那双明亮的眸子里充满了对眼前这血腥一幕的极度不忍。
以及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但她强忍着没有尖叫,只是将脸颊轻轻地靠在苏樱的肩膀上,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汲取到一丝让她不至于瘫倒在地的力量。
苏樱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
她自己的脸色也因为方才那看似轻描淡写实则消耗了大量内力的一扬而显得有些苍白。
但她那双聪慧绝伦的眸子此刻却如同最寒冷的星辰,冷静地审视着眼前这片修罗场。她的目光没有半分的愤怒与恐惧,只有一种近乎于偏执的探究欲。
“……阿青,扶我过去看看。”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难掩的虚弱,但更多的却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
“……姐姐,你……”阿青看着她那苍白的脸色眼中满是担忧。
“……我没事。”苏樱摇了摇头,“……活人不会说话,但死人有时候会告诉我们更多。”
阿青拗不过她,只能小心翼翼地将她搀扶了过去。
而上官逸则始终是那个最安静的人。
他缓缓地从座位之上站起身,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平静地倒映着眼前这满地的血色。
他的内心远不像表面看起来那般平静。这些死士的行事风格,那种赶尽杀绝的酷烈让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那个血染的雨夜,想起了名剑山庄……
他不动声色地向前踏出一步,与萧远极其默契地一左一右将苏樱与阿青护在了中间,那沉静的目光警惕地扫过大堂每一个可能藏匿危险的阴影角落。
苏樱走到一具距离最近的黑衣人尸体旁缓缓地蹲下了身子。
她没有立刻去触碰尸体,而是先极其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对方那因剧毒而变得乌黑扭曲的面容。
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毒素才能造成的惨状。
随即她从自己那精致的发髻之,取下了一根打磨得光滑圆润的银簪,用一种极其专业而又轻柔的手法小心翼翼地撬开了那死士早已僵硬的嘴。
一股更加腥臭的气味扑面而来,阿青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干呕,下意识地别过了头去。
苏樱却是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她凑近了些,仔细地探查着那残留着黑色血迹的牙槽。那藏毒的凹槽被打磨得极为精巧,与牙齿浑然一体,若非她这等行家,绝难发现其中端倪。
确认了毒药的藏匿方式后,她又在那死士的身上极其熟练地摸索了起来。
从怀中贴身的暗袋到衣袖的夹层,再到靴底那最容易被人忽略的缝隙……任何一处可能藏匿身份信物的地方她都没有放过。
然而结果却是一无所获。除了几枚寻常的铜板,对方身上干净得就像是一个刚刚降生的婴儿。
最后她拾起了那柄掉落在尸体旁边的狭长弯刀。
她先是将刀刃凑到鼻尖轻轻地嗅了嗅那上面残留的毒素气味,试图从那复杂的配方中分辨出哪怕一味熟悉的药材。
随即她又用指甲在那幽蓝色的刀锋之上极其轻微地刮下了一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粉末,放在指尖细细地捻动感受。
做完这一切,她才在阿青的搀扶之下缓缓地站起身来。
“……怎么样?可有什么发现?”萧远早已是等得不耐烦,见她起身连忙开口问道。
苏樱的眉头紧紧地锁在了一起。
她缓缓地摇了摇头,那张俏丽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种极其罕见的困惑与凝重的神色。
“……没有。”她缓缓开口,声音之中带着一丝思索,“……或者说正因为什么都没有,才最奇怪。”
她顿了顿,整理了一下思绪才继续说道:“这些人身上没有任何能够证明他们身份的东西。没有令牌,没有刺青,甚至连他们衣服的料子都是江南一带最常见的粗棉布,鞋子也是集市上随处可见的款式。”
“……他们口中毒药的配方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复合型剧毒,由至少十七种罕见的毒草混合而成。见效极快,毒性霸道,几乎没有解救的可能。淬在刀刃上的毒亦是如此。能配出这种毒药的人,在毒术上的造诣或许不在我之下,但这配伍的手法却完全自成一派,与我所知的任何一个毒宗邪派都对不上号。”
“……最关键的是兵器。”苏樱将那柄狭长弯刀递到了上官逸的面前,“……上官大哥,你看。”
上官逸接过弯刀,刀身入手极轻,却又带着一种金属特有的坚韧与冰冷。他凝神望去,只见那毫不起眼的黑色刀柄末端确实有一个极其细微的像是划痕一般的图样。
但在灯火之下仔细辨认了许久之后,他最终还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那图样太过模糊,既像是一片羽毛又像是一朵流云,甚至可能真的只是铸造之时工匠无意间留下的一个瑕疵。它不具备任何明确的指向性。
“……我查验了所有东西,”苏樱的声音之中透出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无力感,“……但找不到任何有用的线索。他们的武功、毒药、兵器都像是凭空从石头缝里冒出来的一样。这……不合常理。”
整个大堂再次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沉寂。
苏樱的话如同一盆冰水,浇熄了众人心中最后一丝找到线索的希望。
他们偶然撞上了一场血腥的屠杀,甚至亲手了结了所有的凶手,但到头来却连对方是谁为何而来都一无所知。这件事本身就透着一种足以让人脊背发凉的诡异。
许久之后。
上官逸缓缓地抬起头,他的目光越过那满地的狼藉,落在了那早已吓得面无人色,正抱着一根柱子瑟瑟发抖的客栈掌柜身上。
“……这里不能久留了。”萧远看了一眼窗外压低声音说道,“……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只怕……”
“……不。”
上官逸那平静的声音却打断了他的话。
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一丝不解望向了他。
只见上官逸缓步走到了那柜台之前,从怀中取出了一锭足有五十两的黄金随手一抛,那锭黄金便在空中划过一道柔和的弧线,“当”的一声,极其精准地落在了那掌柜面前的柜台之上。
清脆的声响让那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的掌柜浑身猛地一颤。
“……掌柜的。”上官逸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今夜之事让你受惊了。这些钱足够赔偿你所有的损失,剩下的便当是给你压惊的。”
那掌柜抬起头用一种见了鬼般的眼神看着上官逸,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今夜楼下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江湖仇杀,与你,与我们都没有任何关系。”上官逸继续说道,他的目光沉静如水,“……你只需找两个胆大的伙计将这里打扫干净即可。”
“……我们就在这里住下。”
上官逸最后这句话不仅让那掌柜目瞪口呆,就连萧远和苏樱眼中都闪过了一丝惊诧之色。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或许是或许也不是。
但他们都明白上官大哥这么做必然有他的道理。
上官逸不再理会那兀自处在震惊中的掌柜,他转过身对众人说道:“……都累了,上去休息吧。”
说罢他便率先迈开脚步,踩着那黏稠的血迹向着通往二楼的楼梯走去。
萧远看着上官逸那沉稳如山的背影挠了挠头,虽然想不明白但还是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苏樱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那满地的尸体,也在阿青的搀扶下沉默地跟上。
这个夜晚注定无眠。
他们开了三间相邻的客房,萧远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最外侧的那一间,如同一尊门神将上官逸与苏樱、阿青的房间护在了里面。
房间之内陈设简单却还算干净。
但从窗口依旧能隐约闻到楼下那尚未散尽的血腥气。
上官逸没有点灯。
他走到窗边推开一道缝隙,清冷的月光混杂着水乡的湿润空气悄然潜入。
他闭上了双眼看似入定,实则整个心神都如同水银泻地一般悄无声息地铺满了整个望月楼。
风吹过屋檐的声音,远处更夫的梆子声,楼下伙计那压抑着恐惧的搬动尸体的拖拽声,以及隔壁房间里那极其轻微的属于同伴的呼吸声……所有的一切都清晰地倒映在他的心湖之中。
他不知道那群黑衣人是谁。
也不知道他们是否还有同伙。
更不知道在这片看似宁静的江南夜色之下,还潜藏着多少这样纯粹的不讲任何道理的“恶”。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用自己的方式守护住这扇门,守护住这间房,守护住他身边这仅剩的比他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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