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终究是过去了。
当天边那第一缕熹微的晨光艰难地刺破了江南水乡那层薄薄的晨雾懒洋洋地洒落在那白墙黛瓦之上时,望月镇这座沉睡了一夜的小镇才仿佛是极不情愿地缓缓睁开了惺忪的睡眼。
然而,今日的望月镇却注定无法再回到往日的宁静与祥和。
望月楼内那股弥漫了一整夜的浓郁血腥气即便是在这混杂着泥土芬芳的清新晨风吹拂之下,依旧是那般的顽固,那般的刺鼻。
客栈的掌柜顶着一双如同烂桃般的红肿眼睛,面如死灰地坐在那早已被擦拭了无数遍却仿佛依旧能渗出血来的柜台后面。
他几乎是一夜未眠,脑海中反复回放着昨夜那如同炼狱般的恐怖场景,每一次回想都让他那颗早已被酒精掏空了的胆囊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
两名被他用三倍工钱许诺才勉强留下来的伙计正提着水桶端着木盆,在那狼藉一片的大堂之内战战兢兢地清理着昨夜留下的最后痕迹。
他们的动作是那般的小心翼翼,仿佛脚下踩着的不是坚实的木质地板,而是通往黄泉的奈何桥。
每当他们的抹布擦过一滩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红色血渍时,那抑制不住的干呕声便会在这寂静的大堂里显得格外清晰。
昨夜侥幸逃得性命又按捺不住好奇心一大早便跑回来看热闹的零星茶客,三三两两地缩在距离大门最近的角落里。
他们不敢高声喧哗,只是用一种劫后余生的惊悸眼神彼此交换着只有自己才能听懂的窃窃私语。
他们的目光时不时地便会不受控制地向上官逸四人所在的那个临窗角落瞟去。
那里与周围的狼藉与惊恐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四人依旧坐在昨夜的位置上,桌上摆着几碟简单的清粥小菜。
他们的神情平静得有些过分。
仿佛昨夜那场血腥的屠杀对他们而言不过是一场转瞬即忘的寻常戏码。
阿青小口地喝着碗里的白粥,那双明亮的眼睛却时不时地会瞟向那些正在清理血迹的伙计,眸子深处依旧残留着一丝无法抹去的不忍。
苏樱的脸色经过一夜的调息,虽然依旧带着几分苍白,但精神却已然恢复了不少。
她只是安静地吃着东西,那双聪慧的眸子里所有的情绪都被一种深沉的宁静所取代,让人看不出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萧远面前的桌上没有酒。
他只是极其专注地用一块干净的布巾,一遍又一遍地极其轻柔地擦拭着他那柄厚重的【破军】宝刀。
那专注的神情仿佛他手中的不是一柄杀人的利器,而是一件举世无双的稀世珍宝。他的沉默比任何愤怒的咆哮都更具压迫感。
上官逸则如同昨夜一般安静地坐在那里。
他面前的清粥几乎未曾动过。他的目光看似是随意地落在了窗外那刚刚苏醒的长街之上。
街上早起的渔夫挑着担子走过石桥,包子铺的热气袅袅升起,一切都充满了江南水乡独有的那份鲜活的生命力。
然而,这一切却仿佛都无法真正地映入他的眼帘。
他的心还停留在昨夜那片无边的黑暗之中。
那一双双不含丝毫情感的眼睛,那一次次毫不犹豫的自尽……所有的一切都像是一根无形的毒刺,深深地扎入了他那早已布满了伤痕的心里。
那不是仇恨,而是一种更加深沉的,更加令人感到无力的迷茫。
他不知道那群人是谁,为何而来。
就如同当年他同样不知道名剑山庄究竟做错了什么,要招来那灭门的滔天血祸。
江湖……
有时候就像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毫无道理可讲的黑暗泥潭。
而他和他身边所有重要的人都早已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上官大哥。”
阿青那带着一丝担忧的轻柔声音将他从那深沉的思绪之中拉了回来。
“……我们该走了吗?”
上官逸缓缓地回过神,他看了一眼阿青那充满了关切的清澈眼眸,那颗本已有些冰冷僵硬的心不由得微微一暖。
他点了点头,那张英俊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极其浅淡却足以让人心安的微笑。
“……嗯,该走了。”
他站起身从怀中又取出了一锭约莫十两的碎银轻轻地放在了桌上。
“……走吧。”
四人沉默地站起身向着客栈之外走去。
萧远将那擦拭得一尘不染的【破军】宝刀重新靠回肩上,那魁梧的身影如同一座移动的小山,充满了令人安心的力量。
苏樱则在阿青的搀扶下步履虽然还有些虚浮,但腰背却依旧挺得笔直。
当他们四人走出望月楼大门的那一刻,整个大堂之内那原本压抑到了极点的窃窃私语声瞬间便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一般齐刷刷地聚焦在了他们的身上。
那目光之中混杂着恐惧、好奇,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对于这一切,上官逸四人却恍若未闻视若无睹。
他们只是平静地走到了早已在后院备好的马车之前。
萧远熟练地解开缰绳翻身坐上了车夫的位置。
上官逸则扶着苏樱与阿青依次登上了车厢。
在踏上车厢前的最后一刻,苏樱下意识地回过头深深地望了一眼身后那座依旧笼罩在血色阴影之下的“望月楼”,又望了一眼这座本该诗情画意的江南水乡。
她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
有惋惜,有凝重,也有一丝冰冷的决绝。
车帘缓缓落下隔绝了外界所有的目光。
“……驾!”
萧远一声低喝,扬起了手中的马鞭在空中甩出了一声清脆的响鞭。
马车缓缓启动,那沉重的车轮在那布满了清晨露水的青石板路上留下两道深深的辙印,缓缓地驶出了这座刚刚经历了一场噩梦的小镇。
车厢之内随着马车的行进而有节奏地轻轻摇晃着。
温暖的晨曦透过车窗的缝隙,在车厢内投下几缕斑驳跳跃的光斑。
气氛却依旧是那般的沉闷。
阿青在安顿好苏樱之后,便默默地坐在一旁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苏樱则斜倚在软垫之上闭上了眼睛,似乎是在抓紧一切时间调息恢复。
上官逸坐在她们的对面,他掀开车帘的一角,目光平静地注视着那渐行渐远的望月镇轮廓,直到那最后一抹飞檐翘角也彻底地消失在了视线的尽头。
他缓缓地放下了车帘,整个车厢再次陷入了一片昏暗之中。
他知道。
自昨夜起,他们这段本以为会是光明正大的英雄城之路,已经彻底被一片来历不明的巨大阴影所笼罩。
前路再无半分的轻松与惬意可言。
剩下的只有无尽的未知与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的警惕。
“……专心赶路。”
上官逸缓缓开口打破了车厢内的沉寂。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足以穿透所有迷茫与不安的沉稳力量。
苏樱那长长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却没有睁开眼睛。
阿青则是抬起头用力地点了点头,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少了几分柔弱,多了几分这个年纪本不该有的坚毅。
车轮滚滚向前。
英雄城还在那遥远的前方。
而那座被血染的望月楼则连同它所承载的那个无解的谜题,被他们永远地抛在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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