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勇侯府。
布芙抱着小棺生,急火火的迈进府,问徐有财:
“咋了?啥事这么急叫我回来?征西大将军府晚上可是吃红烧肉,你最好是要紧事,否则?”
布芙亮了一下拳头,威胁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徐有财赖唧唧的发牢骚:
“您也不着家啊,找你得翻好几个府邸。
要么在太傅府哄老头下棋;
要么在睿亲王府看那两位王爷拆东西;
要么就在将军府请教养孩子;
咱这府里,您就不管了是吧?”
“谁说我不管了?我这不回来了吗!废什么屁,赶紧说,啥事?”
“营正,这是你家,账本也不看,啥啥都不管,你这样不行的。”
“那不是有你吗?你给我当管家,我有啥不放心的。”
“哎呦,我谢谢您抬举小的了,那我问你,营正,那天去吃的羊肉馆子,好吃不?”
布芙回忆了一下,想起那天乌木长川说想吃羊肉了,徐有财就领他们去了个馆子,长川那孩子直夸好吃,说有草原的味道。
“好吃,咋了?”
徐有财生无可恋的叹了口气:
“天老爷,我跟你说事,你是一句没听进去啊,那馆子是忠勇侯府的产业,您的,您布芙名下的铺子。”
“哈?我的?啥时候整的?你也没跟我说啊!”
“我还没跟你说?
我一跟你说,你就嫌烦,说了你也不往脑子里记,你这样当家主,早晚家底得被人糊弄没了!
这回记着点,东市有个北疆杂货铺,咱家的,西市有个牲口店,也是咱家的,贡院门口有个书画铺子,在装修,也是咱的。”
“咱一武将,还整个书画铺子,那不瞎扯吗!”
“营正,你的将军体,有多抢手,你不知道吗?”
“啊?还有这事!徐有财,你这名不白叫啊,有财,有财,有你就有财啊!我得重重赏你,说吧,想要点啥?”
徐有财扒拉下布芙搂在他脖子上的胳膊,郑重其事的说:
“营正,咱家后花园,大哥送你造景的那段胡杨树,发芽了!所以,叫你回来,看一眼。”
“什么?”
布芙缓缓抬头,她像是没听懂,又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击中了某根早已麻木的神经,愣了片刻,抱紧小棺生,踩着轻功,跑去了后花园。
她一路跑到沙场和花园交界处,那段巨大的胡杨枯木就立在那里。
那是顾念成送她的开府礼,也是送给她的最后一件礼物。
可此刻,在那皲裂、干枯、明明早已失去生机的树皮缝隙中,竟真的星星点点地钻出了几簇嫩绿的、小小的新芽!
在阳光下,那一点绿意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却又蓬勃得耀眼,充满了近乎蛮横的生命力。
布芙死死盯着那几点绿意,眼睛睁得极大,仿佛看到了世间最不可思议的景象。
“……生而不死一千年,死而不倒一千年,倒而不朽一千年……”
“进了八月份,到那时这满树都是黄金叶,那才真叫一个美。”
顾念成当年的话语,如同惊雷般在她脑海中炸响。
枯木,逢春?
故人,归。
一股巨大的、无法言喻的战栗,瞬间席卷了全身。
她极其缓慢地走上前,想要触碰那嫩芽,却又在即将碰到的瞬间猛地缩回,怕碰碎了梦境,更怕弄伤了他。
她围着枯木转了一圈,确认每一个嫩芽都是真实存在的。
然后,她停了下来,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又像是被注入了某种诡异的力量,整个人软软地滑坐在地上,就坐在那段发芽的枯木面前。
她抬起头,望着那些嫩芽,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却像是穿透了枯木,看到了极远的地方。
良久,她极其轻微地、梦呓般地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她自己:
“大哥?”
她顿了顿,仿佛在确认,又仿佛在呼唤。
“是你吗?”
她的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眼中蓄满了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身下的泥土里,无声无息。
她伸出手,这一次,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极轻地拂过那柔嫩的绿芽,动作轻柔。
“换了个样子,回来守着我了,是不是?”
她额头抵在粗糙的树皮上,肩膀开始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从喉咙深处溢出。
“混蛋!顾念成,你这个,大混蛋!
让我知道,有什么用?我都明白了,可你回不来了啊!”
她哭了很久,仿佛要将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压抑、悔恨、痛苦和那迟来的、汹涌到足以将她溺毙的情愫,全都哭出来。
哭声渐渐平息后,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那些嫩芽,眼神却渐渐变得不同。
怀里的棺生感受到布芙的情绪变化,哼唧了一声,布芙将抱着他的力道松了一些,目光却依旧痴痴地望着那段发芽的枯木。
她开始说话,声音很轻,像是说给棺生听,又像是说给那棵树听,更像是说给自己听,句句有回应,因为棺生会“咕叽咕叽”,表示他在听。
“棺生,他喜欢我……”她喃喃道,“李大爪子说的对,是男人喜欢女人的那种喜欢,我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啊,咕叽,咕叽,啊。”
“他送我镯子,刻了‘成芙’,他送我胡杨树,死了的,现在又活了。”
“咕叽,咕叽。”
“他替我死了……”
“啊。”
说到这句,她的声音哽咽了一下,调整了一下抱孩子的姿势,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闷闷地说:
“还有我哥,哑六,他大概也是那样的喜欢我,他骗我,骗了我十几年,用哥哥的名义……”
“可我现在,怨不起来他,我只想他,我想他们……”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自嘲和痛苦:
“棺生,我是不是很傻?什么都分不清,等分清了,人都没了。”
棺生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布芙,嘴里不停地“咕叽咕叽”,像是在安慰她,这让布芙的眼泪再次涌出。
“以后,我得好好照看这棵树,守着他,”她望着那点点新绿,眼神渐渐变得空茫而依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偏执,“他就在这里,陪着我。”
“咕叽,咕叽。”
阳光渐渐升高,温暖地洒在院中,将胡杨枯木的新芽照得愈发翠绿,也照亮了坐在树下的人。
一个喋喋不休地说着破碎的心事,一个“咕叽咕叽”地给予陪伴。
远处,大白和小黑对视一眼,眼中都带着复杂的神色,最终却只是悄然退开,将这一方天地留给了布芙和以另一种方式“回来”的顾念成。
从那天起,那发芽的胡杨树下,就成了布芙最常待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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