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城门重新落锁,刘俊便与关羽围着矮几上的鲁阳县简易舆图,反复推演了起来。
“设伏?何处有险可守?”
“夜袭?张咨白日强攻受挫,今夜必有防备。”
“断粮?其粮道不明,且我军无力出城长途奔袭。”
“火攻?其营寨扎在空旷处,无草料堆积……”
“诱敌?张咨刚愎自用,但已吃过亏,未必再中计……”
一条条计策提出,又被一条条现实的困难否决。
沙盘上的小旗移来摆去,却始终找不到一个能打破当前僵局的突破口。
兄弟俩的眉头越锁越紧,气氛沉闷而压抑。
刘俊指尖摩挲着舆图边沿,长叹一声:
咳...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破敌攻城,更需谋国之策……
吾等浴血有余,独缺那运筹帷幄的奇才啊...
关羽左手突按刀柄,青鳞吞口在掌下铮鸣:
大哥何须自薄?某这青龙偃月尚能断铁,区区张咨——
刀锋在砖石刮出火星:
终为吾等所破!
…………
“刘俊!尔等小县令,安敢螳臂挡车?开城乞降,或免满门凌迟!”
张咨的威胁在城头炸响,人却如鸷鸟般躲在铁幕般的护卫后,
“顽抗到底?破城之时——定将尔等挫骨扬灰!”
“张咨!”
刘俊的声音比北风更凛冽,在城头稳稳压过喧嚣:
“尔私铸凶兵,吮血黎庶!此等逆天罪业,也配在青天白日下狺狺狂吠?!”
“住嘴!!!”
张浩猛地提缰上前,长枪遥指城头,年轻的面庞因暴怒而扭曲。
张咨却一把按住他持槊的手臂,将其往后一拽,厉声道:
“浩儿退后!当心冷箭!”
他随即转向城上,面目狰狞如恶鬼,嘶吼道:
“鲁阳军民听着!尔等为刘俊所欺,情有可原!
诛刘俊、擒关羽者,赏——千金!献城者——封县尉,赐豪宅!
如若不然……”
他声音陡然阴寒,一字一顿:“待城破时,屠——城——三——日!”
城楼上,刘俊沉稳按下几乎要暴起的王猛,目光如鹰隼牢牢锁定远处——
那金铁丛林后若隐若现的亮甲,
那毒蛇吐信般的收买与屠城威胁,
那瞬息变脸的阴晴不定……
“王猛!且看!”
刘俊微微颔首,声如金石相击,刀锋般切开喧嚣,
“龟缩铁幕——畏死如龟鳖!
悬赏诱杀、屠威并举——贪名嗜利,豺狼之性!
前恭而后倨,瞬息万变——多疑成性,其心已乱!
此獠根骨,一览无遗!”
王猛重重点头,目光灼灼。
刘俊稍顿,眼神锐利如电,猛地刺向张咨身旁那银甲小将:
“那护主心切的白袍小将,何人?”
王猛立刻俯身低语:
“乃张咨亲侄,名唤张浩!父母早亡,自幼由张咨抚养成人!亲如父子!
传言此子颇有勇力,好率军冲锋,张咨倚为心腹爪牙,爱之甚切,容不得半点闪失!”
刘俊眼中刹那间精芒爆射!
“妙!此獠贪生必怯!好名易饵!嗜利则昏!多疑信谗!
更妙者——有此护短成痴之侄!此乃天授之柄!”
他的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弧度,
“张咨已有取死之道!吾计成矣!”
“王猛!”刘俊眼中精光暴涨。
“末将在!”王猛抱拳应诺。
刘俊附耳低语数句。
王猛神色微凝,须臾,重重点头。
…………
两军休战三日,唯见零星箭矢划过灼烫空气。
南阳中军大帐内,灯火长明。
张咨指尖重重叩案,目光如鹰扫过诸将:
“诸位想必已知晓,那王猛连遣三降使!血书画押,约定今晚子时献城!
诸君——此信是饵?是机?!当如何处之?!”
“叔父!”
张浩一身银甲生辉,难掩兴奋之情:
“王猛连亲子都押来了!其心昭然!
鲁阳兵疲粮匮,上下离心,此千载良机!
侄儿请率精兵,入城擒刘、关二贼献予帐前!”
袁福佝偻入内,昏聩老眼却爆出兴奋之色,急声附和:
“少将军明鉴!王猛此獠视独子如命,岂能有假?
降书中关羽跋扈、分粮不公,更与小人探得口风吻合!
此箭已在弦,太守大人切莫迟疑啊!”
张咨指节叩桌,嗒嗒作响,目光锐利刺向沉默的甘宁:
“兴霸,汝意如何?”
甘宁腰间隐痛未消,沉默片刻沉声开口:
“刘俊狡如狐,关羽更乃万人敌!王猛降书纵有血印亲子为质,然城门狭窄……”
“甘将军岂非被前番兵败吓破了胆?!”
袁福猛然尖声打断,干瘦手指直指甘宁,枯脸上浮起刻毒讥诮:
“小小城门,纵藏歹心!两千铁甲洪流,碾也碾平了!何惧区区草寇陷阱!”
甘宁脸色铁青,拳背青筋虬起,强忍怒气未发一言。
“叔父!”
张浩即刻横步上前,目光炯炯如炬:
“甘将军持重其情可原!然降书已至——王猛必在城头点火为信!
此乱一发,敌首尾难顾,自顾不暇!
纵有机关,仓促间焉能撼吾军铁壁?雷霆一击,正当其时!”
张咨的目光在帐内激烈角力——
人质嚎啕、血书刺目!
张浩眼中功业炽烈如焚,袁福谄笑蚀骨如毒,甘宁眉峰忧疑似锁——
反复撕扯着他的意志!
最终,对泼天功勋的贪婪、对爱侄成就伟业的渴盼,碾碎了最后那丝理性!
张咨猛地抬手,不容置喙指向甘宁:
“兴霸!鲁阳虚实汝最知!子时率前军夺南门,接应王猛……”
“噗——!”
腰间棍伤如同被撕裂!甘宁瞳孔巨震!
让自己这伤员入城厮杀?!透骨冰寒直刺心底!
“叔父不可!”
张浩如豹扑出,瞬间横挡在甘宁之前!
右手下意识重重按在甘宁甲胄那道仍渗暗红的裂痕处!
他昂首迎向张咨惊愕的目光,火焰在眼底炽烈燃烧。
“甘将军伤痕入骨,焉能再为前锋?!
此役——是侄儿为张家斩将夺旗之时!”
张浩单膝轰然砸地,
“请叔父许浩为先锋!必破鲁阳,迎王师献城!”
“浩儿不可!!城内凶刀无眼……”
张咨声嘶,面皮因恐惧剧烈抽搐!
“此志已决!”
张浩斩钉截铁,一揖到底!
张咨喉头滚动,千言万语梗在胸间。
望着侄儿那不容置疑的决绝身姿,最终只化为喉间一声沉重如山的闷响。
“好!好!”
他猛地一拳砸在案上,嘶声咆哮,
“张——浩——听令!”
“末将在!”张浩激动跪倒。
“命汝率两千虎贲!子时三刻,见南门楼火起,即杀入平乱!
生擒关羽!将刘俊首级献于帅案之前!”
“诺!末将必斩将擒贼!”
张浩眼中战意灼灼!
张咨目光刀锋般转向甘宁。
“甘宁!汝部为后军接应!于城外整戈!护浩儿退路周全!”
他的声音冰冷无波,“如察变故……即刻驰援!!”
甘宁面色沉冷如水:“末将——遵命。”
然而,那未愈的伤势和一丝不祥的预感,让他心头沉重。
…………
鲁阳城死寂三日,军民不眠不休!
十余条地道自城内悄然掘进,穿墙破土,直通城门外五丈地下!
城外地下,正凿开一座五丈长、四丈宽、两丈深的巨坑!
坑壁溜滑如镜,坑底堆满焦干柴草!
大量桐油松脂顺地道灌入,浸透木芯,气味刺鼻呛人!
坑顶横跨两根巨木,上铺厚板,再覆薄土碎石伪装,混同荒野,浑然一体!
老幼负筐攀绳,肩脊磨见白骨,掘坑所出泥土,悉数从地道运回城中!
于城门内三十丈处,筑起一道高一丈余的厚实半圆土墙!
墙顶滚木礌石堆垒如丘,松脂火球如星罗布!
无数双血眼藏于墙后,紧盯墙前那片与城门洞相连的三十丈见方空地!
焚城杀局已成!只待敌军入瓮:
城门楼上,王猛望着城外那片平静得诡异的“坦途”,心神不宁,冷汗渗出额角:
“大人神思鬼谋!然……末将斗胆,如何能定准必是张浩领军入瓮?
又怎保那……陷阱定在贼军尽入时崩毁?”
刘俊负手一笑,眼神锐利如鹰隼捕食:
“甘宁两败云长,锐气尽挫!听闻其更遭五十军棍之辱,主臣嫌隙深种!
张咨岂敢再将破城要务,托于折戟之将?”
他遥指南阳大营方向,继续说道:
“更何况那张浩,少年英武,好领兵冲锋,见甘宁伤势未愈,必会主动请缨!
要想破城,张咨……别无选择!”
王猛听的连连点头。
“至于塌陷……”
刘俊嘴角勾起一丝冷峭弧度,
“本县已令乡民披甲奔踏,反复实测!
两千人蜂拥踩踏之烈,其上木板支撑半刻即裂!
待南阳前军入瓮,中军踏足这伪土时——
人潮冲击叠加,正是总崩之机!”
他声音陡然一沉:
“届时烈火焚断归途,张浩陷于火狱,张咨必驱甘宁残兵救援!
此贼之败——始于援兵出营之时!”
王猛心头剧震!
眼前之人竟将敌军践踏之力、骨肉亲情、溃兵冲势皆化为绞索!
他深揖及地,喉头哽咽:
“大人算尽天时地利人心!末将——粉身碎骨,也定将此戏唱到惊天动地!”
“好!”
刘俊重重一拍他肩甲,“勿忧!那张浩便是保汝孩儿平安的护身符!
待城外火起,本县将亲自坐镇接应!”
“谢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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