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在一种近乎神圣的宁静中步入尾声。
苏晚喝完了最后一口牛奶，杯壁上留下浅浅的印痕。她放下杯子，陶瓷与木质桌面接触，发出轻微而圆润的“叩”声，在这静谧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依旧有些不敢直视对面的男人，目光便落在了自己空空如也的盘子上，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吐司的暖香。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盘沿上轻轻划动着，仿佛这样就能安抚胸腔里那只依旧不肯安分下来的、扑棱着翅膀的鸟儿。
她能感觉到顾晏舟的目光并未移开，依旧沉静地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专注。那目光不再具有穿透性的审视力量，却依然拥有让她心跳失序的魔力。
终究是不能一直沉默下去的。
苏晚深吸了一口气，像是鼓起了某种勇气。她站起身，动作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伸手去收拾自己和顾晏舟面前的餐具。她的手指刚要触碰到他手边的空咖啡杯，一只骨节分明、温暖干燥的大手却先一步，轻轻覆上了她正准备动作的手背。
肌肤相触的瞬间，如同微弱的电流窜过。
苏晚猛地一颤，几乎是本能地想要缩回手，却被那温和又不容拒绝的力道轻轻按住。
“我来。”
顾晏舟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比刚才更加低沉，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意味。他的手并未停留太久，在她手背上轻轻一按后便自然收回，转而利落地将两只杯子和盘子叠起。
苏晚僵在原地，手背上被他触碰过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那份灼热的体温，一路蔓延至脸颊。她看着他起身，端着餐具走向厨房料理台的高大背影，动作间不见丝毫属于商界巨擘的架子，反而有种融入这生活场景的、奇异的和谐感。
水流声很快从厨房传来，淅淅沥沥，伴随着碗碟轻微的碰撞声。他……在洗碗？
这个认知让苏晚的心湖再次被投下一颗石子。她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在厨房的光影里忙碌，一种极其陌生而又汹涌的情感，如同破冰的春水，不受控制地漫上心头。那不是感动，不仅仅是，那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混杂着安心、悸动以及对未来模糊期待的复杂情绪。
她忽然想起签订协议后，两人第一次在这个餐厅吃早餐的情景。那时，长长的餐桌仿佛隔着千山万水，空气里只有冰冷的礼仪和刻意的疏离。他与她，是两条被强行绑在一起的平行线，各自固守着契约划定的界限。
而此刻，空气中还飘散着淡淡的焦糊气，料理台上躺着失败的煎蛋，水槽边是正在亲手清洗餐具的他，而她站在这里，心跳如鼓，却是因为一种截然不同的原因。
那些由冰冷条款构筑的围墙，在那声“顾太太”和这个充满烟火气的清晨里，轰然倒塌。废墟之上，生长出的是一种真实的、带着温度的联系。
顾晏舟关掉水龙头，用旁边的毛巾擦了擦手，转身，便看到苏晚依旧站在原地，目光有些失神地望着他，那双清澈的眼眸里，翻涌着他从未见过的、复杂而明亮的光彩。
他朝她走来，步伐沉稳，直到在她面前站定。他没有再做出更逾越的举动，只是微微低下头，深邃的目光探进她的眼底，仿佛要确认些什么。
“今天有什么安排？”他问，语气是寻常的，仿佛夫妻间最普通的晨间对话。
苏晚回过神，对上他近在咫尺的目光，那里面不再有迷雾，只有清晰的倒影和一种让她心安的沉稳。她微微吸了口气，压下喉咙口的微哽，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一些：
“可能……去一趟画室。”那是她之前为了扮演“顾太太”而培养的、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一个可以让她短暂放松和隐藏自己的地方。
顾晏舟点了点头，表示知晓。他没有追问细节，也没有像过去那样，只是出于义务性地表示支持。他只是看着她，然后，极轻地、却无比清晰地牵起了唇角，那是一个完整而真实的微笑，如同拨开云雾的阳光，瞬间点亮了他整张脸庞。
“好。”他应道，目光温柔地拂过她的脸颊，“晚上见。”
苏晚看着他的笑容，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填满了，暖得发胀。她也努力回以一个微笑，虽然依旧带着羞涩，却不再闪躲。
“晚上见。”
他最后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带着某种承诺，然后才转身，走向书房的方向，开始他一天的工作。
苏晚独自站在原地，许久未动。阳光透过窗户，在她周围的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早餐的味道和他的气息。
她缓缓抬起手，轻轻按在自己依旧有些发烫的脸颊上，又低头看了看刚才被他触碰过的手背。
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认知，如同这清晨的阳光，彻底照亮了她的心扉。
是的。
一个崭新的开始。
不是基于白纸黑字的契约，而是始于这个充满笨拙、温暖与真实心跳的早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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