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手中的纸条被风轻轻掀起,谢珩目光落在那四个字上——“风起东门”,指节骤然收紧。
他清楚记得,昨夜写完口令后,亲手将草稿焚毁,连灰烬都倒入了铜盆。可这张纸条却出现在他袖中,边缘焦黑,与烧过的痕迹如出一辙。
绝非巧合。
有人动过他的东西,还知道他要销毁口令。
他抬眼望向远处的偏门,春桃早已跑远,身影消失在夜色里。她来送信,不只是提醒,更像是替另一个人传话。
薛明蕙昏倒前的话语,一句句在脑海中回响:
“今晚……小心……别点灯……别靠窗……他们会换衣服……冒充守夜的……”
他转身步入屋内,脚步沉稳,手始终按在腰间的判官笔上。
书房门紧闭,推门而入。屋内仅燃一支蜡烛,置于西边桌角。门窗皆上铁闩,帘幕低垂,外人无法窥探室内动静。
他在书案前坐下,翻开军报,目光扫过文字,耳朵却分毫不差地捕捉着院外的声响。
半个时辰过去,巡逻的脚步声如期响起,两班守卫交接,口令对答无误。
片刻宁静后,窗外忽有一道黑影掠过。
不是脚步,也不是风动。那是一片暗影贴着窗纸疾速滑行,快得几乎以为是错觉。
他猛然侧身。
三支黑羽箭破窗而入,擦过肩头,钉入墙中,箭尾犹自轻颤。
箭尖泛青,有毒。
他起身,声音不高,却清晰有力:“暗卫。”
话音未落,屋顶瓦片微响,十道黑影从四面跃下,刀光乍现,直扑院中。
厮杀即刻爆发。
刺客翻墙而入,穿着守夜士兵的衣裳,右臂却未系红布条。他们动作迅捷,一旦受阻,立刻用匕首割断布条,企图混入守卫队伍。
无人得逞。
暗卫早有防备,见无红布者立即围攻,不给丝毫开口之机。
谢珩立于窗内,目光掠过战场。这些刺客手持双刃短匕,刀柄上刻着狼头咬月的图纹。他认得这标记——唯有北狄死士才有。
心头一震。
这不是临时起意的刺杀。
是冲他来的,也是冲那个拼尽最后一口气仍要警告他的女人去的。
她看见了今夜的一切,用尽力气说出只言片语,甚至未能说完。
如今,这些人真的来了,伪装成守卫,携毒箭而来,目标明确。
他握紧判官笔,正欲出门助战,眼角忽瞥见一人从角落走出。
那人左腿行走时发出细微金属之声,手中握着一具短弩。
是青崖。
他未着暗卫服饰,一直藏身于书房侧旁的夹道之中,未曾露面。
此刻,他抬手,扣动弩机。
“嗖!”
利箭离弦,正中一名刺客首领咽喉。那人举刀欲劈谢珩,刀未落下,便已倒地,喉间穿洞,鲜血喷涌。
首领一死,刺客阵脚大乱。
暗卫趁势压上,顷刻间将敌人尽数歼灭。
院中重归寂静。
尸体横陈,谢珩缓步上前,蹲下查看那名首领。果然,颈下赫然浮现狼头咬月的刺青,位置与青崖射中的伤口一致。
他抬头看向青崖:“你一直在?”
青崖点头:“夫人让我守在此处。她说,今夜必有人来杀你,穿守夜衣,用毒箭,第三支箭上有见血封喉之毒。”
谢珩心头一沉。
连第三支箭有毒,她都预知?
青崖从怀中取出一个染血布包,双手奉上:“这是她昏迷前交给我的。若我能活着见到您,务必亲手交予您。”
谢珩接过,缓缓打开。
里面是一张折叠的纸,绘着数个人形,标注了纹身位置、兵器样式,以及三支箭的轨迹。第三支箭旁写着一行小字:“涂乌头,触血即溃,不可碰伤口。”
他翻至背面。
那是她的笔迹,字迹轻浅,似书写时手已颤抖。
“珩郎,若你见此纸,说明我没撑到天亮。
他们将在子时动手,由东侧偏门潜入,伪装成换岗守卫。
领头者右耳缺一角,刀法自上劈下。
青崖藏于夹道,不到最后切勿现身。
你信我一次,别靠窗,别点多灯。
——蕙”
纸角沾着一点干涸的血迹。
他指尖抚过那行字,喉头发紧。
她早已安排妥当。
在他不信之时,在她吐血昏厥之际,她已将一切思虑周全。
谁该埋伏何处,何时出手,皆一一写明。
她不只是想警告他。
她是怕他不信,怕他大意,怕他死。
所以他活了下来。
因为她提前布局,因为她不惜以命相护,也要保他周全。
他缓缓起身,将纸折好,贴身收进怀里,紧贴胸口。
青崖低声哽咽:“属下该死,未能护她多撑片刻。”
谢珩摇头:“不怪你。她若醒来,也会如此说。”
他望向满地尸首,问:“可有活口?”
“一人被斩伤大腿,尚存气息,但拒不吐实。”
“带下去。”谢珩声音冷峻,“撬开他的嘴。我要知道是谁放他进府,又是谁泄露了口令。”
青崖领命而去。
谢珩返回书房,重新落座。蜡烛仍在燃烧,火光微弱,映着他半边脸庞。
他摸了摸腰间判官笔,确认仍在。随后从袖中取出一块旧玉佩,贴在额上。
冰凉之意渗入,头颅内的钝痛稍减。
他闭目片刻,再睁眼时,眼神已变。
不再是忧虑,亦非悲恸。
而是决断。
提笔蘸墨,写下数道命令:
封锁国公府,所有人不得进出,守卫逐一查验身份;
更换各院值夜名单,增设三道暗哨;
俘虏押入地牢,由他亲自审问;
天亮前,彻查口令泄露之源。
写毕,吹干墨迹,卷起纸条塞入竹筒,交予门外候命的传令兵。
传令兵正欲离去,他又唤住:“等等。”
那人回头。
“加一条。”谢珩望着窗外漆黑的庭院,“自今夜起,凡靠近书房三十步内者,须提前报备姓名、职务、通行令牌编号。缺一项,格杀勿论。”
传令兵记下,快步退去。
屋内只剩他一人。
他倚在椅背,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怀中的纸。字迹或许模糊,但每一句都如刻心上。
他知道她为何非要亲眼看着他下令。
因为她怕他遗忘。
怕他在混乱中疏漏细节,怕他心软放过奸细,怕他死在她看不见的地方。
所以她以命为局,换他一线生机。
他不能输。
也不能停。
外头风势渐强,吹得窗棂轻响。
他忽然起身,走向墙边,拔下那三支毒箭。箭尖之毒已干,化作灰黑。
他将箭收入木盒,锁好,置于书案最显眼处。
然后坐下,拾起一份边关急报。
刚读几字,门外传来脚步声。
青崖归来,手中捧着一方布巾,裹着物件。
他走进屋,将东西放在桌上。
“从刺客首领身上搜到的。”他说,“一块令牌,一面刻着‘内务’,另一面……是魏长忠的名字。”
谢珩凝视那块令牌,久久不语。
他拿起来,反复端详。
而后轻轻放下。
终于明白,为何那张口令纸条会出现在他袖中。
不是偶然。
是有人故意塞进去的。
就在他从城楼归来,短暂回房更衣之时。
那时,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去歇息。
唯有一人知道,他会立刻前往书房。
也唯有她,能提前安排青崖埋伏,写下密信,将所有线索串联成网。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
掌心一道旧疤,是五年前灯会上,她不慎被灯笼烫伤。他撕下衣角为她包扎,她问:“你会记得吗?”
他说:“忘不了。”
如今,他确实忘不了。
因为她再一次,用命告诉他——
你还活着,是因为有人替你挡下了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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