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德安领人去看过澄心堂后,回来向萧珩禀报时,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为难与恭敬:“皇上,奴才遵旨去仔细勘验了澄心堂。那殿宇……位置和规制都是极好的,只是年头确实久了些。梁柱主体尚且稳固,但几处承重的椽子已有虫蛀朽坏的迹象,内里不少木作也需更换。窗棂上的朱漆剥落得厉害,庭院里的铺地青砖多有松动,杂草丛生,角落里的那架秋千也快散架了。若是只简单洒扫一番便请凌真人入住,只怕……只怕太过草率,也着实委屈了真人。真人是何等人物,住在这样的地方,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我大胤怠慢贵客?”
萧珩坐在御案后,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听完赵德安的禀报,沉吟了片刻。
他深知凌灵虽不讲究排场,但该有的体面绝不能少,尤其是这住处,某种程度上也代表了皇家对其的态度。
他很快做出决断,摆手道:“既如此,便不必将就。着工部派得力的人手,好生修缮澄心堂,一应规制用料……嗯,就比照亲王例即可,务必要精致舒适,又不失清雅。所需银两,”他顿了顿,强调道,“直接从朕的内帑支取,不必经过户部那群人吵嚷,也省得那些言官又上折子说朕靡费。”
动用私库,既显得重视,又能避免朝堂纷扰。
“奴才明白,这就去工部传旨,定让他们选派最好的匠人,尽快动工。”赵德安躬身应下,心里已经有了盘算,务必把这事办得漂漂亮亮。
而凌灵一行人便暂时在慈宁宫偏殿安顿下来。
太后自病愈后,仿佛焕发了第二春,每日清晨雷打不动地在庭院里练习凌灵所教的五禽戏。
起初宫人们见太后模仿虎鹿熊猿鸟的动作,还觉得有些怪异,但见太后坚持下来后,面色愈发红润,步履也轻快了许多,连带着精神头都健旺了不少,私下里都啧啧称奇。
凌灵因修炼迟迟找不到突破金丹的契机,反复冲击那无形壁垒却毫无进展,心绪难免有些浮躁,索性也放平了心态,不再强求。
她时常带着像小尾巴一样的凌玥和温驯的奥利奥,溜溜达达地去正殿寻太后说话解闷。
相处下来,凌灵发现这位太后虽身处帝国权力的最顶端,历经三朝风雨,却并无多少令人不适的架子,为人颇为开明通透,至少在她面前,从不摆太后谱,言谈间反而带着一种历经世事后返璞归真的平和与幽默。
凌灵偶尔蹦出些“退休生活”、“养生”、“可持续发展”之类太后听不懂的词汇,她也只是好奇询问,并不深究。
一来二去,两人之间隔着年龄与身份的巨大鸿沟,倒也真生出了几分忘年交般的融洽与随意。
这日午后,春光明媚,慈宁宫殿内却显得有些过于安静。
凌灵看着窗外摇曳的花枝,忽然觉得这宫廷生活虽奢华,却也难免沉闷。
她神识在空间里扫过,忽然瞥见角落里那副包装完好、印着可爱熊猫图案的卡通麻将。
这还是当初零元购时,顺手收进来的,一直没机会用。现在想来,这玩意儿打法简单,变化多端,趣味性强,不正适合用来消磨时间么?
只是,这宫里规矩森严,尊卑分明。伺候的宫女太监们,就算借他们十个胆子,也绝不敢与主子同坐一桌嬉戏。
而她本人,对那位列妃嫔、心思各异的皇帝小妾们更是敬而远之,半点打交道的兴趣都欠奉。
思来想去,她脑海中浮现出萧璇玑那张英气而冷静的面容。长公主性子爽利,又是太后的亲孙女,正是最合适的人选。
于是,凌灵当即找来纸笔,用她那手狗爬体,写了封简短的信:“长公主殿下见信如晤。吾暂居慈宁宫偏殿,闲来无事,偶得一趣物,可消永昼。若殿下宫中事务不忙,可来小聚数日,共品其趣。凌灵手书。”
萧璇玑在宫外的公主府接到这封信时,正听着属下汇报京城因凌灵选女师之事闹出的动静。
国子监这几日堪称门庭若市,许多往日里养在深闺、名声不显的才女,都被家族允许走出家门,参与到这场前所未有的选拔中,引得各方瞩目,议论纷纷。
她正暗自揣摩凌灵此举背后是否另有深意,没想到就收到了当事人这封语气轻松、目的纯粹的“游玩”邀请,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这位真人,怕是根本不知道,或者知道了也不在乎,自己随口提的一个要求,就在京城掀起了多大的风浪。
不过,既然凌灵亲自开口相邀,于公于私,萧璇玑都没有不应的道理。她当即吩咐身边的女官:“收拾一下随身物品,本宫要进宫小住几日。” 动作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萧璇玑踏入慈宁宫正殿时,午后温暖的阳光正好透过窗格,在光洁的地面上切割出明亮的光斑。
她一眼便瞧见太后正与一位身着月白流仙裙的女子临窗对弈,侧影窈窕。
凌玥挨着那女子坐着,小手托着腮,看得目不转睛。而那只体型硕大的奥利奥,则如同一团巨大的黑色毛绒玩具,温顺安静地伏在那女子的脚边,鼻息均匀。
萧璇玑放轻脚步走近,正待开口请安,目光落在那个背对着自己的女子身上时,却猛地顿住。
那身影……为何如此熟悉?
待那女子因听到脚步声而微微侧首,露出清丽绝俗的侧脸与清晰流畅的下颌线条时,萧璇玑的瞳孔骤然收缩,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这眉眼,这轮廓,分明就是“凌公子”!
可……可他怎么会是……女子?!
太后见她进来,瞧见她脸上那难以掩饰的震惊与错愕,心中了然,不由得莞尔,笑着招手道:“昭阳,愣着做什么?快过来到皇祖母这儿来。”
萧璇玑被太后的声音唤回神智,她到底是心志坚韧之辈,迅速收敛了脸上所有外露的情绪,只是眼底深处还残留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波澜。
她上前几步,依着宫规,稳稳地行礼:“昭阳给皇祖母请安,皇祖母万福金安。”
“快起来吧,这儿没外人,不必多礼。”太后慈爱地叫起,目光转向已放下棋子、含笑望过来的凌灵。
凌灵站起身,对萧璇玑坦然一笑,声音依旧是那清越的调子,却比往日着男装时多了几分柔和:“长公主殿下,许久不见。往日以男装行走江湖,实乃情势所迫,只为省却麻烦,并非有意欺瞒殿下,还望殿下海涵,勿要怪罪。”
萧璇玑这才彻底恍然,心中那点因“男女有别”而刻意保持的距离感,以及之前对于如何与这位“凌公子”相处的些许微妙顾虑,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豁然开朗的释然与莫名的轻松。
她唇角微扬,露出一抹真切的笑意,看向凌灵:“原来如此。真人不必多礼,行走在外,自有不便之处,璇玑明白。”
她随即想起那封邀约的信,目光落在凌灵带着笑意的眼眸上,好奇地问道:“不过,真人特意传信唤我前来,信中所说的‘趣物’,究竟是何宝贝?璇玑可是好奇得很了。”
凌灵见她问起,发出“嘿嘿”一声傻笑,与她外表反差极大,像是藏了什么好东西迫不及待要分享的孩子。
她也不卖关子,直接吩咐侍立一旁的宫人:“去搬一张四四方方的桌子来,再配四把椅子,要稳当些的。”
宫人领命,很快便搬来一张厚重的花梨木八仙桌和四把配套的官帽椅,在殿中宽敞处安置好。
待桌椅摆定,凌灵素手一挥,在太后、萧璇玑和凌玥好奇的目光注视下,只听得“啪”的一声轻响,一副色彩极其鲜艳、造型圆润卡通的麻将便整整齐齐地出现在了光洁的桌面上。
“这是何物?”萧璇玑自幼习武修道,接触的都是兵器典籍,何曾见过这等物事,不由得上前两步,仔细打量。连太后也放下了手中的佛珠,饶有兴致地凑过来看,凌玥更是睁大了眼睛,小声惊叹。
“来来来,都坐下,我教你们,包教包会!”凌灵笑着招呼,亲自扶着太后的手臂,请她在上首坐下,又让萧璇玑和凌玥分别坐在左右,自己则坐在了空着的那一方。
“这东西叫‘麻将’,是一种博弈游戏,最早……嗯,据说是由一位名叫‘妈祖’的渔家高人发明的,”凌灵信口胡诌了个来历,“玩法需要四个人,其乐无穷。”
接着,凌灵便开始耐心讲解麻将的基本规则。从如何洗牌、码牌、掷骰子开牌,到如何摸牌、打牌,什么是吃、碰、杠,再到如何组成牌型达成“胡牌”。
她讲得深入浅出,还拿着牌实物演示。在座的都是心思玲珑之人:太后久经世故,于人心算计一道乃是宗师级别;萧璇玑聪慧机敏,逻辑清晰;连凌玥也听得格外认真,小脑袋瓜努力理解着这些新奇的规则。
不过一遍讲解下来,再结合实物摆弄几下,三人便已明白了七八分,眼中都露出了跃跃欲试的神色。
“光是玩没意思,得有点彩头,助助兴。”凌灵说着,像是变戏法似的,手伸进袖中,实则是空间里抓出一把亮闪闪、大小不一的碎银子,“哗啦”一声堆在自己面前的桌角。然后又拿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塞到凌玥手里,里面也装了不少碎银:“玥儿,这是你的,输了算姐姐的,赢了你自己收着。”
太后和萧璇玑见状,相视一笑,只觉得凌灵此举颇有几分孩子气的率真与可爱。
太后笑道:“既然是真人立的规矩,那哀家也入乡随俗。” 说着便示意自己的贴身嬷嬷去取些小巧精致的银锞子来。萧璇玑也笑着吩咐自己的女官照办。
很快,四人面前都堆起了一小堆“赌资”。凌灵还不忘对太后补充一句,语气带着几分现代的调侃:“太后,您平日无事可以多打打麻将,动动脑筋,活跃思维,对老年人……呃,对年长者预防痴呆……就是防止头脑僵化、记性变差,大有好处!这可是有科学依据的!” 她一不小心又溜达出个新词。
太后虽对“痴呆”、“科学依据”感到些许陌生,但结合上下文和凌灵的神情,也明白了她是好意,是在说这游戏能让人保持头脑灵活,便笑着点头:“哀家看这玩意儿确实要费些心思,算计来算计去的,有趣得紧,比一个人对着经书有意思多了。”
四人于是围坐桌旁,开始哗啦啦地洗牌。那五颜六色的卡通麻将牌在桌上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瞬间给这沉寂的宫殿注入了满满的活力。
起初,凌灵仗着规则熟悉,算是“专业选手”,连着胡了两把,得意地将赢来的银子划拉到自己面前,还冲凌玥眨眨眼。凌玥看着姐姐赢钱,比自己赢了还高兴。
然而,好景不长。不过三四轮过后,形势便急转直下。
太后不愧是上一届宫斗冠军,心思之缜密、算牌之精准,简直令人叹为观止。她很快就不再满足于小胡,开始有意识地做牌,时而清一色,时而碰碰胡,面前的银锞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堆起了小山,脸上那雍容的笑容也愈发舒展愉悦,显然极享受这种智力上的博弈。
萧璇玑则战术灵活,兼具武将的果断与谋士的审慎,时而敏锐地抓住机会小胡快跑,积累资本,时而又耐心布局,伺机做大牌,也颇有斩获。
而凌玥可能是有新手保护,她竟然也懵懵懂懂地时不时胡把“屁胡”,虽然赢得不多,但那种参与感和成功的喜悦,让她高兴得小脸通红,眼睛亮晶晶的,之前的怯懦似乎都消散了不少。
又菜又爱玩说的就是凌灵本人了,天选的“炮手”。
慈宁宫内,一时间只闻清脆悦耳的洗牌声、掷骰子声、还有麻将牌落在桌面上的“啪啪”声,以及偶尔响起的“吃!”、“碰!”、“杠!”、“哎呀,胡了!”的欢快声音。
其间夹杂着太后愉悦的轻笑、萧璇玑带着讶然的赞叹、凌玥兴奋的低呼,以及凌灵“哀叹”自己手气不佳的玩笑声。
连奥利奥似乎也被这前所未有的热闹气氛感染,不再慵懒地打盹,它抬起毛茸茸的大脑袋,乌溜溜的眼睛充满好奇地跟着牌桌上那些移动的、花花绿绿的小方块和主人们的手掌转来转去,喉咙里偶尔发出疑惑的、轻轻的“呜?”声。
萧璇玑一边熟练地码着牌,一边看着对面那个因为“输钱”而哀嚎、眉眼间却满是轻松笑意的凌灵,心中暗忖:这位凌真人,当真是深不可测。她可以呼风唤雨,谈笑间助人突破瓶颈,如同云端仙神般令人敬畏;此刻却又如同寻常闺中密友般,带着几分顽皮、赤诚甚至孩子气,沉浸在这简单游戏的乐趣之中。这般复杂而真实的多面性,这般毫不做作的性情流露,倒是比那永远高高在上、莫测高深的“真人”形象,更让人觉得可亲可近,也更容易让人卸下心防。而这看似简单幼稚的卡通麻将,几轮下来,她也体会到了其中蕴含的算计、取舍、观察与决断,确实不失为一种锻炼思维、洞察人心的有趣方式,难怪凌灵会说能预防“痴呆”。
她看着皇祖母那难得一见、发自内心的开怀笑容,再看看身旁明显开朗了许多的凌玥,心中对凌灵的这份“别出心裁”与带来的鲜活气息,也生出了更多的感激与认同。这规矩森严、往往充斥着无形刀光剑影的深宫之中,能拥有如此轻松惬意、充满欢声笑语的午后时光,实在是太过难得,也太过珍贵了。或许,这便是凌灵另一种意义上的“点化”吧——于平凡烟火气中,觅得真趣与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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