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尔紧跟在林夜身后，像一道贴着山壁滑行的影子。他的呼吸被刻意压制到最轻，心脏却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每一次搏动都仿佛要撞碎他的肋骨。脚下的碎石偶尔会发出一两声轻微的异响，但在呼啸的山风中，这点声音转瞬即逝，甚至不如一片落叶的声音来得明显。
林夜的动作则完全是另一个境界。他像一只最老练的夜行猎豹，每一个攀爬的动作都充满了韵律感和经济性，肌肉的起伏、重心的转移、手脚的落点，都精确得如同教科书。他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声音，仿佛整个人已经与这片黑暗的山体融为一体，成为了夜色本身的一部分。
他们攀登的目的地，是这片山脉的脊梁，一处几乎呈九十度垂直、俯瞰着整片狭长山谷的悬崖峭-壁。这里是林夜耗费了数个小时才最终确定的最佳狙击阵地，一个凡人视线中的绝对死角，却也是神明俯瞰棋盘的王座。
当凯尔终于被林夜一把拉上最后的平台时，他几乎虚脱地趴在冰冷的岩石上，大口喘息着。这里空间不大，仅仅能容纳三四人蜷缩。四周布满了嶙峋的怪石和贴地生长的、墨绿色的苔藓与灌木。凯尔这才发现，他们藏身的这片小小平台，上方还有一块巨大的岩石前倾，形成了一个天然的顶盖，而前方和侧面的缝隙，则被一些枯死的藤蔓和暗色伪装网巧妙地遮蔽了起来，只留下了几个狭窄但视野绝佳的观察口。这里不是天然形成的，而是经过了精心的布置和改造，就像一只蓄势待发的巨兽，悄无声息地在悬崖上筑起了自己的巢穴。
林夜没有理会凯尔的疲惫，他跪倒在地，以一个极其稳定的姿势，解开身后那个巨大而沉重的枪袋。拉链滑开的声音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一股混杂着金属与枪油的冰冷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凯尔的目光被牢牢吸引了过去。
那是一把枪，一把超出了他想象极限的武器。
林夜首先取出的，是那根沉重得不像话的枪管，它粗大、修长，表面覆盖着哑光的黑色涂层，散发着择人而噬的凶悍气息。随后是同样厚重的枪身、巨大的枪托和两脚架。林夜的双手稳定得可怕，他以一种行云流水般的熟练度，将各个部件迅速而无声地组合在一起。卡榫入位的轻微“咔哒”声，是这件死亡艺术品被唤醒的唯一证明。
当这把名为巴雷特m82A1的怪物被完整地架设在两人面前的岩石上时，凯尔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它太大了，太重了，充满了暴力美学。那巨大的枪口黑洞洞的，宛如深渊巨兽睁开的独眼，无声地凝视着山谷的入口方向，仅仅是看着它，就让人产生一种灵魂要被吸进去的错觉。
“拿着。”林夜的声音将凯尔从震撼中唤醒。他递过来一个造型奇特的单筒望远镜和一个更像是某种铁质面具的古怪玩意儿。
“这是……”
“观测镜和夜视仪，”林夜言简意赅，“戴上那个面具一样的东西，然后用观测镜观察谷口方向。”
凯尔将信将疑地将那个被称为“夜视仪”的东西戴在头上，笨拙地调整了一下。当他按下侧面的一个按钮后，整个世界瞬间颠覆。
“神啊……”一声压抑不住的惊呼从凯尔的喉咙里挤了出来。
眼前原本漆黑一片、仅有朦胧月色的世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清晰得令人发指的绿色视界。山谷中的每一棵树、每一块石头、每一片草丛，都被清晰地勾勒出来，层次分明，纤毫毕现。黑暗被彻底驱逐，他仿佛拥有了传说中暗夜精灵才能拥有的视觉，不，这甚至比那更夸张，这简直就是神明用来观察凡间的视角！
他颤抖着双手，将冰冷的观测镜凑到眼前。
视野猛然拉近。他甚至能看清数百米外，一只野兔在草丛中抖动长耳的细节。他顺着视线移动，看到了他们不久前才经过的死亡陷阱区。那些被巧妙伪装的绊索、被枯叶掩盖的压发装置、藏在腐尸下的“礼物”，在夜视仪与高倍率观测镜的双重加持下，如同被画上了高亮标记，清晰地呈现在他的“地图”之上。
整个山谷，变成了一个沙盘，一个已经被规划好所有杀戮步骤的战争游戏沙盘。
而他们，就是这场游戏的玩家。
凯尔握着观测镜，心脏以前所未有的频率疯狂跳动。他不再感到疲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恐惧、兴奋与敬畏的战栗。他知道，自己即将见证的，不再是凡人之间的战争，而是一场来自另一个世界、另一个文明的……狩猎。
在他身边，林夜也戴上了同款的夜视仪，整个人散发出的气质变得更加冰冷和非人。他没有去看凯-尔，而是专注地趴在巴雷特的后方，眼睛贴上了那个同样巨大而复杂的瞄准镜。
“风速3.4米每秒，西北风，湿度75%……弹道系数0.71，需要修正0.2个密位……科里奥利力偏转……忽略不计。”
一连串凯尔完全无法理解的、如同咒语般的词汇从林夜口中低声喃喃而出。他的手指在瞄准镜上方的旋钮上精准地转动着，每一次转动，都会发出一声清脆悦耳的“咔”声。那声音不大，却像重锤一样敲在凯尔的心上，因为他明白，每一次“咔嗒”，都代表着一次死亡参数的修正，代表着一颗射向地狱的子弹，被校准得更加精准无情。
在他们共享的这片绿色视野里，整个山谷的杀局一览无余。那条帝国军必经的小路，像一条通往地狱的引线，安静地等待着火星的点燃。任何踏入这条道路的生命，他们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喘息，都将在他们这对“神明”的注视下无所遁形。
凯尔死死握着冰冷的观测镜，骨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终于理解了林夜之前说“等待观众入场”的真正含义。
在这片悬崖之上，他们不是战士，不是士兵。
他们是剧院顶层的观众，是冷漠的执棋者，即将欣赏一场由自己亲手编排的、名为“绝望”的戏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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