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玲珑宫深处，星辉流淌的速度仿佛都因水清漓那“直至月圆”的最终时限而变得粘稠、滞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倒计时的压迫感，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都如同敲击在灵魂深处的警钟。角落里的颜爵，如同被无形的枷锁死死捆缚，每一寸血肉，每一缕神识，都在那巨大的生存压力下疯狂地燃烧、挤压、试图从那几乎不可能的时间窗口中，榨取出一线生机。
默依偎在水清漓怀中，感受着他宣判后那回归亘古冰寒的沉寂，心中却并无太多波澜。她理解他的决定，甚至认为这已是网开一面。回想起当年他与世王训练自己时那真正意义上的“往死里整”与“公私分明”，对比此刻颜爵所承受的“磨炼”与“压力”，确实已是天壤之别。
她的目光再次落向那个在绝望深渊中挣扎的身影。颜爵的状态极其糟糕，气息紊乱如同风暴中的残烛，神识波动剧烈得仿佛随时会崩断，身体因过度压榨潜力而不受控制地痉挛着。但他那双死死盯着地面、几乎要瞪裂的眼眸中，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念——那是求生欲与不甘心混合而成的、最后的火焰。
默静静地看着他，看了许久。她能看到他灵魂深处那新旧观念剧烈冲突带来的撕裂痛楚，能看到他对过往虚浮繁华的悔恨与唾弃，也能看到他对未来那一片迷茫的恐惧，以及……对冰璃雪那份求而不得、却已成为他此刻唯一精神支柱的执拗眷恋。
她忽然轻轻叹了口气。这声叹息很轻，却仿佛带着某种定音的力量，穿透了颜爵那混乱的识海。
颜爵猛地一震，如同受惊的野兽，赤红的双眼骤然抬起，充满警惕与绝望地看向默。他以为默又要说出什么诛心之言，或是下达最后的驱逐令。
然而，默的脸上并没有嘲讽，也没有冰冷，反而带着一种……近乎于怜悯的平静，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点拨。
她看着颜爵那副惊弓之鸟的模样，缓缓开口，声音清冽，却不再带有之前的锐利，反而像是一种陈述事实的平和：
“颜爵。”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颜爵耳中，甚至暂时压过了他脑海中那纷乱嘈杂的嘶鸣。
“你或许还没完全明白，”默的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在阐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清漓现在对你的要求，其实……已经很低了。”
很低了？
这话如同一个轻柔的巴掌，扇在颜爵那因过度紧张而麻木的脸上，让他愣住了。很低？这随时可能形神俱灭的压力，这月圆之夜的生死时限，这叫……要求很低？
默似乎看穿了他的疑惑，继续平静地说道，每一个字都像水滴，敲打在颜爵的心湖上：
“他没有要求你立刻拥有匹敌十阶武神凌的战力。”
“没有要求你瞬间达到能与我或者璃雪姐姐比肩的仙力层次。”
“甚至没有要求你必须立刻重塑灵犀阁司仪的威望，或者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功绩。”
她列举着水清漓“没有要求”的事情，每说出一件，颜爵的心就沉下去一分。因为这些，确实是他目前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但是，”默的话锋陡然一转，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如同两盏明灯，照向颜爵灵魂的最深处，“他要求你，必须拥有一颗……坚韧不拔的心！”
“坚韧不拔的心……”颜爵下意识地重复着这几个字，赤红的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对，坚韧不拔的心。”默的语气加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一颗无论遭遇何等打击、陷入何等绝境、面对何等恐怖的差距，都不会轻易崩溃、不会放弃希望、不会停止挣扎的心！”
她的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本质：“实力，可以不够强。境界，可以不够高。这些都可以通过时间去磨砺，去提升。但一颗脆弱、容易动摇、遇到挫折就一蹶不振的心，是永远无法真正强大的，也是……最没有价值的。”
颜爵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默的话，像是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他心中某个被忽略的锁孔！他一直沉浸在失去力量、失去地位的痛苦中，却从未真正思考过，自己是否拥有……一颗配得上那份力量与地位的“心”！
默没有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她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一种更深沉的、直指核心的意味：
“更重要的是……”
她顿了顿，目光仿佛不经意地扫过冰璃雪偏殿的方向，然后重新聚焦在颜爵脸上，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
“他要求你，必须拥有一颗……那怕粉身碎骨，也要保护心上人的心！”
“粉身碎骨……保护心上人……”
这九个字，如同九天惊雷，带着无与伦比的力量，狠狠劈入了颜爵的识海最深处！将他所有的迷茫、恐惧、不甘、痛苦……瞬间涤荡一空！
他猛地抬起头，赤红的双眼死死盯住默！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
保护……心上人？
璃雪……？
他一直以来的痛苦，源于失去；他的挣扎，源于自救；他的不甘，源于屈辱……他却从未真正将“保护冰璃雪”作为自己必须强大的核心动力！他甚至一直觉得，自己是需要被璃雪“垂怜”的那个！他从未想过，自己应该、也必须拥有……守护她的能力与决心！
默看着他眼中那骤然的剧变，知道自己的话击中了他最核心的症结。她继续缓缓说道，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实力不足，可以练。心境不稳，可以磨。但守护的意志，若不存在，那你所做的一切，终究只是为了你自己。为了自己而挣扎，固然无可厚非，但其力量，终有极限。”
“而为了守护某个人而变强……”默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其力量，将无穷无尽！”
“想象一下，”她的语气变得极具画面感，“当危险来临，当强敌环伺，当你的心上人需要庇护时，你难道还要像现在这样，瘫软在地，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甚至需要她来为你分心担忧吗？”
“颜爵！”默的声音如同最后的战鼓，敲响在他的灵魂深处，“问问你自己！你是否有那颗心！那颗为了守护她，甘愿承受一切痛苦、甘愿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甘愿……粉身碎骨的心！”
“如果有，”默的目光灼灼，“那就从现在开始，为了这个目标，去破！去立！去抓住每一分每一秒！让你的心，先于你的力量，变得坚韧不拔！”
“如果没有……”默的语气骤然变冷，带着最后的审判意味，“那月圆之夜，对你而言，也不过是早该到来的……解脱。”
话音落下，默不再言语。她重新靠回水清漓怀中，仿佛刚才那番石破天惊的话语，只是随口一提。
整个水玲珑宫，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角落里的颜爵，如同被施了定身术，一动不动。他眼中的赤红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剧烈动荡的、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壳而出的光芒！
“粉身碎骨……守护……心上人……”
他喃喃自语，一遍又一遍。
渐渐地，他佝偻的脊背，开始一点点地、极其艰难地……挺直！
他颤抖的双手，死死握成了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鲜血，他却毫无所觉！
一股截然不同的气息，开始从他体内弥漫开来。那不再是绝望的死气，也不再是疯狂的混乱，而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一种向死而生的守护意志！
水清漓冰蓝色的眼眸微微一动，似乎察觉到了颜爵气息的本质变化。
默的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
她知道，最关键的……那颗“心”，终于开始……萌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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