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并非深渊那包容一切的、孕育着可能的黑暗,而是破碎的、死寂的、仿佛连意识本身都要被碾碎湮灭的虚无。没有声音,没有光,没有【初织之心】的搏动,甚至没有“存在”的感觉。
艾米尔的意识如同一捧被狂风吹散的余烬,在绝对的虚无中飘零。最后的记忆定格在旧城上空那毁灭性的能量爆发,以及他倾尽所有投向图书馆掩体的守护意念。然后……便是无尽的沉沦与碎裂。
我是谁?
我还……存在吗?
那些星火……塔希尔……索菲亚……哈桑和默然……他们……
破碎的念头如同水底浮起的气泡,刚触及表面便纷纷破裂,无法凝聚。虚弱感超越了物理层面,直达存在本质,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融化在这片虚无之中。
就在这时。
一点极其微弱的、熟悉的暖意,如同寒冬深夜即将熄灭的篝火中最后一点猩红,在他意识的最深处,顽强地闪烁了一下。
是……“织光”的印记?还是……“自然印记”的残留?
那点暖意太微弱了,微弱到几乎无法感知。但它确实存在着,如同磁石般,开始极其缓慢地、艰难地吸引着周围飘散的意识碎片。
过程缓慢得令人绝望。如同用沙土重塑一座崩坏的山峰。每一粒“沙土”(意识碎片)都沉重无比,带着破碎时的痛苦与混乱。那点微弱的暖意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彻底熄灭。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一个相对完整的“认知”终于被重新拼凑起来——
我是艾米尔。
我在深渊。
旧城……毁灭了?
我的网……
更多的碎片开始向着这个初生的“认知核心”汇聚。破碎的画面,断续的声音,灼热的痛苦,冰冷的绝望……记忆的洪流伴随着意识的重塑汹涌而来,几乎要将那点微弱的暖意再次冲散。
他“看”到了旧城在三大力量撕扯下崩解的最后一幕,天空如同破碎的琉璃,大地如同被揉皱的纸张,能量的风暴吞噬了一切。
他“听”到了无数生命在湮灭前发出的、短暂而凄厉的哀嚎。
他感受到了【初织之心】在最后爆发后,如同超新星般燃烧殆尽,陷入死寂的冰冷。
痛苦。无力。自责。
如果……如果我能再强一点……如果我的网织得再大一点……再坚韧一点……
就在负面情绪即将再次吞噬这初生的意识时,那点微弱的暖意再次闪烁起来,这一次,更加清晰了一些。它不再仅仅是“织光”或“自然”的印记,而是……混合了更多的东西。
一丝源自“铁砧峡谷”、“星苔”顽强生长的生机律动。
一缕来自“旧城图书馆”、塔希尔等人依靠知识在绝境中挣扎求存的坚定意念。
一股来自“边境小镇”、索菲亚圈子以理性对抗狂热的微弱共鸣。
甚至……还有一丝来自“火种驻地”、贾拉勒冒险修改指令时那矛盾的良知波动。
这些,都是他曾连接过的“星火”!在他意识近乎彻底消散的时刻,那些他曾播撒、守护、引导过的微小存在,它们自身散发出的、独特的“光芒”与“韧性”,竟然通过那些曾经被强化过的“网线”残留下的、近乎本能的连接,如同漫漫长夜中遥远的星光,跨越了虚无,为他提供了锚定自身的坐标与力量!
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他的“织网”,并非单向的付出。
当他倾尽所有守护“星火”时,“星火”亦在以其自身的方式,回馈着织网者!
这股由无数微弱“星火”反馈汇聚而成的暖流,虽然依旧细小,却带着一种真实的、扎根于这片土地与生灵之中的坚韧力量。它开始更有效地汇聚意识碎片,抚平破碎的痛苦,滋养着濒临熄灭的核心。
【初织之心】的位置,那一片死寂的冰冷中,一点微弱的银光,如同跨越严冬后探出冻土的第一棵嫩芽,极其缓慢地、却无比坚定地……重新亮了起来!
光芒初时黯淡,仿佛随时会再次熄灭。但它确实存在着,搏动着,如同一个刚刚经历了濒死、正在艰难复苏的心脏。
随着【初织之心】的重新点亮,艾米尔那破碎的意识加速凝聚、重塑。他不再是之前那个凭借本能和传承摸索前行的少年织者,他的意识核心中,深深烙印了旧城毁灭的惨痛,烙印了自身力量在更高层次存在面前不堪一击的渺小,也烙印了那些“星火”反馈而来的、源于生命本身的韧性。
他的“织光”,经历了一次死亡与重生,仿佛被淬炼过一般,少了几分躁动,多了几分沉静与厚重。
他尝试着,将重新凝聚的、微弱却更加凝练的意识,如同触角般,小心翼翼地向四周探去。
首先感知到的,是自身所在的深渊。这里似乎也受到了那场惊天动地碰撞的波及,能量的背景噪音变得更加混乱和……稀薄?仿佛整个空间的“基础”都被动摇了。
接着,他尝试连接那些曾经遍布各处的“网线”。
大部分连接都断裂了,或者变得极其微弱、不稳定,如同被扯断的蛛丝,在狂风中飘摇。尤其是连接旧城区域的,几乎完全沉寂,只能感受到一片毁灭后的、令人心悸的死寂与能量乱流。旧城……恐怕真的已经不复存在了。塔希尔他们……
一股深沉的悲伤涌上心头,但他强行压下。现在不是沉溺于悲伤的时候。
他集中精神,寻找那些可能尚存的连接。
**铁砧峡谷**的连接,虽然微弱,却异常顽强地存在着!他甚至能模糊地感受到“星苔”那熟悉的、平和而充满生机的波动,以及哈桑和默然那相对稳定的生命气息。那片小小的“家园”,竟然在全局性的灾难中幸存了下来?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慰藉和希望。
**西部绿洲**的连接也若隐若现,传来的意念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更加坚定的求生意志。
**边境小镇**的连接极其微弱,但索菲亚那理性的波动依旧存在,虽然带着疲惫,却未曾熄灭。
**南部山村**……连接断了。艾米尔心中一沉。
**火种驻地**贾拉勒那边的连接也消失了,不知是彻底中断,还是对方处境发生了巨变。
他试图连接“春聆谷”和“暮影织者”,但两条通道都陷入了彻底的沉寂,没有任何回应。那场博弈,对他们显然也造成了巨大的影响。
最后,他将注意力投向那条连接着极北方向的监测通道。
感知到的景象,让他刚刚重塑的意识再次感到了刺骨的寒意。
“冰噬”的潮汐并未停歇!虽然可能因为旧城的爆炸和“春聆谷”、“暮影织者”的干预而受到了一些干扰,但其主体依旧在缓慢而坚定地向着南方推进!那惨白的死亡边界,吞噬着沿途的一切!只是其速度,似乎比之前那疯狂的爆发期,稍微减缓了一些?
这短暂的“减缓”,是用旧城的彻底毁灭,以及两位古老存在的沉重代价换来的吗?
艾米尔悬浮在重新点亮却依旧黯淡的【初织之心】旁,感受着自身百不存一的力量,以及外界那依旧严峻到了极点的形势。
前路,依旧是一片黑暗。
但他的眼中,却重新燃起了光芒。
不再是初生牛犊的懵懂与热血,而是历经毁灭与重生后,更加沉静、更加坚定的意志。
他的网破了,但根须尚存。
星火微弱,但未曾熄灭。
余烬虽冷,已然重燃。
他需要时间恢复,需要重新编织他的网,需要找到更多残存的星火,需要弄明白那场博弈的最终结果,需要……在这看似绝望的废墟之上,再次播撒希望的种子。
这一次,他将以余烬之身,行燎原之事。
艾米尔缓缓闭上意识之“眼”,开始全力引导那由“星火”反馈而来的暖流,滋养【初织之心】,加速自身的恢复。
深渊依旧黑暗,但一点微光已重新亮起。
等待它的,将是更加残酷,却也更加广阔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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