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 年的夏天把县城中心中街烤得发烫,柏油路被晒得软乎乎的,踩上去能留下浅浅的脚印。杂货铺门口的旧吊扇 “吱呀” 转着,吹出来的风都带着热气,蝉在对面的老杨树上拼命叫,像是要把整个夏天的燥热都喊出来。
沈浩蹲在杂货铺角落的 “学习角” 里,手里攥着块橡皮,却没心思写作业 —— 他的新书包被放在桌角,上面绣着的 “县城中心中街” 六个字还鲜亮,可里面的课本却没机会装了。上个月搬家忙昏了头,沈建国和李秀莲忘了县城中心实验小学的报名时间,等想起去的时候,报名早就结束了,只能等明年再上。
“小浩,把这袋洗衣粉递给王婶。” 李秀莲从柜台后探出头,手里还拿着账本,额头上渗着汗,“王婶等着洗衣服呢,别蹲那儿发呆了。”
沈浩应了声,慢吞吞地站起来,把洗衣粉递给柜台前的王婶。王婶接过洗衣粉,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小浩咋没精神?是不是还在想上学的事?明年再上也一样,你这么聪明,肯定一学就会。”
沈浩没说话,又蹲回 “学习角”,眼睛盯着桌角的新书包 —— 这是张奶奶特意给缝的,他本来盼着背着它去实验小学,跟新同学分享自己的画纸,现在却只能放在这儿落灰。
“天太热,喝碗绿豆汤凉快凉快。” 李秀莲端着碗冰镇绿豆汤走过来,放在沈浩面前,“别总想着上学的事,你爸说了,这阵子先在家跟着学认字,等明年上学,肯定跟得上。”
沈浩用勺子搅着绿豆汤,冰凉的甜意顺着喉咙往下滑,心里却还是有点闷。他抬头看向柜台,沈建国正坐在那儿,手里拿着张皱巴巴的报纸,看得津津有味 —— 那是《经济日报》,每次去县城中心邮局进货,沈建国都会买一份,说要看看外面的新鲜事,学人家做生意的法子。
“爸,你看啥呢?” 沈浩凑过去,把下巴搁在柜台上,眼睛盯着报纸上密密麻麻的字。他认识的字不多,只能看见上面有好多黑块块,还有些画着像小旗子似的东西。
沈建国指着报纸上的一块区域,笑着说:“看这个,上海那边开了个证券交易所,去年十二月就开业了,现在开始交易‘老八股’,说是新的生意路子。” 他其实也看不太懂,只知道是城里人买卖东西的新法子,跟他开杂货铺不一样。
沈浩的目光落在 “上海证券交易所” 几个字旁边,突然指着两个特别大的字,声音亮了起来:“爸!这个!买!买!”沈建国愣了愣,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是 “股票” 两个字。他忍不住笑了,伸手揉了揉沈浩的头发:“你这小屁孩,认识俩字就瞎指挥?这股票是城里人玩的玩意儿,咱小县城的人懂啥?再说了,看不见摸不着的,钱投进去要是没了,咱杂货铺的货都进不起了,你还想不想吃糖糕了?”
“我不吃糖糕了!” 沈浩一下子急了,从柜台上滑下来,小手死死拽住沈建国的衣角,力道大得不像个 6 岁孩子,“爸!这不是瞎指挥!你忘了之前的事?”
他猛地提起过往:“囤粮票,囤布,开杂货铺,积分换家电,哪一个咱之前都不懂,不是都赚钱啦!”
这些事沈建国当然记得,每次都是沈浩坚持,最后都让家里赚了钱。他被儿子拽得没办法,只能叹着气解释:“之前那些都是看得见摸得着的,粮票、布能囤着,积分换家电能卖货;这股票不一样,咱家上海也有亲戚买股票,有的赚了,有的赔得连本金都没了,咱不能冒这险。”
“那是他们不懂!” 沈浩的声音拔高了,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 —— 不是装的,是真急。前世的遗憾翻涌上来,他想起自己当年就是这么被 “风险” 吓住,看着别人赚得盆满钵满,自己却守着小铺子原地踏步,“爸!这‘老八股’不一样!是国家承认的,刚起步肯定能涨!你就信我一次,就一次!”
他开始哭闹,却不是普通小孩撒泼打滚那种 —— 没躺在地上蹬腿,只是拽着父亲的衣角,眼泪大颗大颗地掉,声音带着哭腔却字字清晰:“爸!你想想你每天进货多累!天不亮就骑车去十几里外的批发市场,回来还得搬货、理货,腰都直不起来;你再想想妈,每天缝鞋垫到半夜,手指都扎破了,就是想多攒点钱雇个人看店;要是咱买了股票赚了钱,雇人帮忙,你和妈就不用这么累了!”
杂货铺里的客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卖包子的张婶放下手里的蒸笼,走过来劝:“建国,小浩这孩子虽然年纪小,但看着不像是瞎闹的,之前要是好几次都帮你赚了钱,你就再打听打听?”
李秀莲也走过来,伸手想把沈浩抱起来,却被孩子躲开了。沈浩看着母亲,眼泪还在掉,却更坚定了:“妈!你也说过,想抽空去看看县城中心的公园,可每天都得守着铺子,连去的时间都没有;要是咱赚了钱开了连锁铺,就能雇人看店,你和爸就能歇一歇,去公园逛逛,再也不用天天守着铺子了!你就劝劝爸,好不好?”
李秀莲的手顿在半空,心里也跟着发酸。她想起每次想陪沈浩去公园,都因为要守铺子不了了之;想起沈建国每次进货回来,都累得倒在椅子上不想动,心里满是委屈 —— 她也想让家里轻松点,可股票这事儿太陌生了。她看向沈建国,眼神里带着犹豫:“要么…… 你再问问文具厂的王老板?他去过上海,说不定知道得更清楚?”
沈浩见母亲松口,立刻看向父亲,眼泪还挂在脸上,却带着股笃定:“爸!你就问问王老板!要是他说不行,我以后再也不提股票的事!要是他说能试试,咱就少投点,就投五百块!要是赔了,我以后再也不买零食,再也不买新文具!”
他知道,五百块在家里是能承受的风险。更清楚王老板的上海亲戚肯定懂老八股的价值,只要父亲去问,大概率能得到正面答复。
沈建国看着儿子眼里的光 —— 那不是小孩想要玩具的渴望,是带着他看不懂的坚定和急切,像极了当年自己决定开杂货铺时的样子。他想起过往几次沈浩的坚持都没错,儿子平时懂事,从不会无理取闹,这次这么急,说不定真有道理。他叹了口气,把报纸折好放进兜里:“行,爸答应你,明天去文具厂进货的时候,好好问问王老板。但你得答应爸,要是王老板说风险太大,咱就不买,不能再闹了,好不好?”
“好!” 沈浩一下子笑了,眼泪还挂在脸上,却露出了小虎牙,伸手抹了把脸,“我就知道爸最好了!王老板肯定会说能买的,到时候咱赚了钱,再雇人帮咱们看店!”
张婶看着这一幕,忍不住笑了:“建国,你这儿子真是个神童,以后肯定比你有出息!”
沈建国也笑了,摸了摸沈浩的头:“借你吉言,要是真赚了钱,到时候请街坊们吃糖糕!”
当天下午,沈浩没再提股票的事,却悄悄把《经济日报》从父亲兜里翻出来,小心翼翼铺在 “学习角” 桌上,用铅笔在 “老八股” 名字下画圈 —— 延中实业、真空电子、飞乐音响…… 这些名字他前世记了一辈子,这辈子终于有机会让父亲抓住。
晚上关铺后,沈建国坐在家里的院子里抽烟,看着天上的星星,跟李秀莲说:“其实我也有点动心,小浩这孩子太笃定了,不像瞎闹。明天问问王老板,要是真能试试,就投五百块,就算赔了,也不至于伤筋动骨;要是赚了,就能雇人帮咱们,你就不用这么累了。”
李秀莲坐在他旁边,手里缝着新的围裙 —— 想给沈建国换个新围裙,他原来的那个都磨破了边。“我也是这么想的,小浩从来不会乱提要求,这次这么坚持,肯定有他的道理。就算赔了,咱也能靠杂货铺赚回来,别让孩子太失望。”
沈浩躺在屋里小床上,没睡着。他想起前世 40 岁时,看着父母还在为杂货铺操劳,头发都白了,心里满是愧疚;这一世,6 岁的他坐在县城中心中街的杂货铺里,离让父母轻松点的机会只有一步之遥。他摸出枕头下的画纸,借着月光看着上面的两家杂货铺,暗暗发誓:这一世,一定要抓住机会,让父母歇一歇,再也不留下遗憾。
第二天早上,沈建国特意起大早去文具厂进货。找到王老板,递上《经济日报》,还没开口,王老板就笑着说:“你是来问股票的吧?我上海的亲戚昨天打电话来,说‘老八股’最近涨得不错,让我有闲钱也投点试试,风险不大,毕竟刚起步,国家也支持。”
沈建国心里一下子亮了,连忙问:“那投多少合适?咱小县城的人,没经验。”
“投几百块试试水就行,别多投。” 王老板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家小浩真是个机灵鬼,这都能知道,以后肯定有大出息!”
从文具厂回来,沈建国一进杂货铺就喊:“小浩!王老板说了,能投!咱投五百块,试试水!”
沈浩正在给客人拿练习本,听见这话,手里的本子差点掉在地上。他跑过去,拉着父亲的手,眼睛亮得像星星:“爸!真的能投?太好了!
李秀莲也走过来,笑着说:“看你高兴的,以后可得好好认字,帮你爸看报纸,知道股票涨没涨。”
“我会的!” 沈浩用力点头,转身跑去 “学习角”,把画纸贴在最显眼的位置,“我要每天都看,看着咱们的钱越来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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