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煌朝,永昌四十二年秋。
梁府上下,静得诡异,也忙得反常。
管家压着嗓门的指令短促而急切,像秋日里最后几声蝉鸣。家仆们脚步轻捷,穿梭于亭台楼阁之间,手中或捧鎏金香炉,或执锦绣软垫,将一应物件擦拭摆放得熠熠生辉。廊下新悬的云纱宫灯在微风中轻摇,连池中枯荷都已被尽数清理,换上了初绽的晚秋睡莲。
整个府邸,正被一种无声的郑重与期待笼罩着。
所有忙碌的焦点,都汇聚在府邸深处一间封锁了整十年的绣楼上。丫鬟们正将最后一批从江南快马运抵的时新绸缎与玩器送入其中,动作轻了又轻,生怕惊扰了空气里积攒了十年的尘埃。
府门外,梁府主母卫氏亲自理了理长子梁昀的襟口,声音里含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紧绷:“都预备妥当了?岁岁……她离家时还那样小,也不知如今……”
她的话没有说完,目光越过儿子的肩头,投向城郊那片被常人视作禁地的“无回森林”方向,眼底深处,是积攒了十年的忧思与一抹极淡的、难以言说的畏惧。
梁昀握住母亲微凉的手,声音沉稳:“母亲宽心,一切依祖训而行,分毫不差。岁岁……定会平安归来。”
与此同时,“迷津”森林深处。
参天古木遮天蔽日,将外界的天光隔绝大半,只余下晦暗不明的绿意。常年不散的乳白色雾气在林间缓慢流淌,吞没了路径与方向,连鸟兽的鸣叫都显得格外遥远、扭曲。
就在这片万古死寂之中,异变陡生。
一道炽烈如旭日的金光,毫无征兆地撕裂了浓稠的雾霭与层叠的枝叶,自天穹垂直贯落!光芒过处,雾气如沸水般翻涌退避,现出一片圆形的、异常洁净的空地。
光柱中央,空气发出水波般的震荡,一辆马车轮廓,由虚化实,缓缓显现。
这马车通体呈现一种深邃的玄色,却在流转间折射出幽紫与暗金的华彩。车辕、窗棂乃至轮毂,皆以非金非木的材质雕琢着繁复古老的符文,此刻正随着马车的彻底凝实而逐渐隐去光泽。拉车的并非活物,而是两匹通体剔透、宛如水晶雕琢的异兽,眼窝处跳动着两簇幽蓝的火焰。
车帘,是以不知名的暗金色丝线,绣满了星辰轨迹的图案,此刻严丝合缝地垂落着。
马车彻底凝实的瞬间,森林中万籁俱寂。那两匹水晶异兽眼眶中的火焰微微一闪,无需驱策,便拉着这辆极致艳丽又无比诡异的座驾,无声地碾过铺满腐叶的地面,朝着森林之外,梁府所在的方向,平稳行去。
车内,一片绝对的黑暗与静谧。
梁岁岁蜷坐在柔软得不可思议的坐垫上,身上已非下山时的素白道袍,而是换上了一袭云煌朝贵族少女惯常穿着的鹅黄襦裙,裙摆上以银线绣着细密的缠枝花纹。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腰间一枚温润的环形玉佩——那是她自有记忆起就佩戴在身边的物饰,也是方才金光乍现时,自动覆在她身上的衣裳。
马车行驶得极平稳,感受不到丝毫颠簸,也听不见外界任何声音。
她微微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在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投下浅淡的阴影。离家十年……山上的清修岁月,师父的谆谆教诲,同门的笑闹,还有那些日复一日修习的、玄奥莫测的术法……如同流水般从心头掠过。
最终,定格在昨日,师父让她进入这辆马车前,那句意味深长的叮嘱上:
“岁岁,你命格特殊,尘缘未了。此番归家,非是终结,而是伊始。梁府上下盼你十年,然府中……乃至这整个云煌朝,都并非你眼中所见那般简单。谨记,你的‘眼’,能窥见真实。”
你的眼,能窥见真实。
梁岁岁缓缓睁开双眸。
那一瞬间,若有旁人在侧,定会惊骇地发现,她原本清澈的黑眸深处,竟有点点金色流光一闪而逝,如同暗夜中骤然划过的星芒,神秘而凛冽。
马车依旧在无声前行,穿越迷雾,驶向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家。
她能感觉到,怀中的玉佩正透过衣料,传来一丝微弱的、却持续不断的暖意,仿佛与远方某个存在隐隐呼应。
梁府,就在前方。
而她波澜不惊的归来,或许,正是某些深藏暗流开始涌动的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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