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雨砸在屋顶上的声音越来越大,像一锅烧开的油。江无涯靠着控制台滑坐在地,胸口还在发紧,刚才咳出的那口血已经干了,在终端屏幕上留下一道暗红的痕迹。
他抬手抹了把脸,制服袖口蹭过屏幕,把血迹擦开一条长线。手指哆嗦着点进系统后台,调出外围监控画面。镜头里,整个基地上空被灰黄色的雨幕笼罩,防护网正在冒烟,金属支架发出“滋滋”的响声,表面已经开始剥落。
泡面猴躺在隔离舱里,眼皮颤了一下。
江无涯感觉到胸口又是一抽,像是被人用手攥住了肋骨。他咬牙撑起身子,抓起通讯器按了两下,没反应。再试广播频道,喇叭里只有“沙沙”的电流声。
就在这时,门被猛地撞开。
陈卫生冲了进来,怀里死死抱着一块泛绿的膜状物,头发贴在额头上,脸上全是水珠,分不清是汗还是渗进来的雨水。
“主机房漏水了!”他喘得说不出完整句子,“滤网……只能撑两小时!”
江无涯盯着他手里的东西。那是他们用变异藻类和再生纸浆做的生物滤膜,原本是防尘防菌用的,现在成了阻挡酸雨腐蚀净水系统的最后一道屏障。
“外面还有多少纸?”江无涯问。
“不到五十公斤。”陈卫生放下滤膜,抹了把脸,“居民私藏的不算,但没人愿意交。”
江无涯没说话,慢慢站起身。膝盖打颤,但他没坐回去。他解下腰间的塑料袋,倒出里面的东西——半卷卫生纸、几颗螺丝、一张泡面调料包。
他把那卷纸“啪”地摔在桌上。
“我这身衣服都能当抹布,你们还留着纸擦屁股?”
话音刚落,张婶拄着晾衣杆走进来,肩上搭着一把破伞。伞面已经被烧穿三个洞,边缘还在往下滴黑水。
“谁敢不交?”她一脚踹翻旁边空箱子,“明天你娃拉屎拿树叶擦,我看你能憋几天!”
她说完,直接撕下自己裙摆一角,塞进墙角的回收箱。
箱体是铁皮猪啃废铁焊的,上面贴着泡面猴画的标志:一只猴子举着卫生纸,写着“交纸保命”。
人群在门口探头,没人动。
张婶抄起晾衣杆,“咚咚”敲了几下地面:“童童队昨天测了,酸雨ph值2.1,比醋还狠!再漏下去,水管全烂,你们喝自己的尿吧!”
有个男人低头走了出来,扔进一叠皱巴巴的纸巾。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有人交课本残页,有人交旧账本,甚至还有人拿了收藏的情书。
江无涯看着回收箱一点点满起来,喉咙发干。他知道这些纸意味着什么——记录、记忆、最后一点文明的影子。但现在,它们只能变成一层糊在滤网上的熔融密封层。
“不够。”陈卫生检查完所有回收品,“至少还要一百公斤才能覆盖主过滤区。”
江无涯闭眼,脑子里闪过泡面猴睁眼那一刻。它说“要加蛋”,像个活过来的傻子。
他睁开眼,走到终端前,远程激活铁皮猪体内炉膛。那玩意本来是用来融化金属做建材的,现在得临时改成高温熔纸机。
“用它的炉子。”他说,“温度够高,能把纸烧成胶状涂层。”
陈卫生点头:“但我得进去操作,主机房现在已经是酸雾环境,待久了会烂肺。”
江无涯看着他。
陈卫生笑了笑:“要是我回不来……把我的纸鹤编成说明书。”
“回来。”江无涯握紧拳头,“不然谁给我搓纸团?”
陈卫生没再说话,穿上绝缘服,抱起那块绿色滤膜,转身走向通道。
江无涯按下按钮,铁门缓缓打开。酸雾从缝隙里涌出来,带着刺鼻气味。陈卫生的身影消失在白雾中,最后一秒,他回头看了眼摄像头。
眼神很稳。
江无涯坐在控制台前,盯着屏幕上的倒计时:
【滤网剩余支撑时间:1小时47分】
他摸了摸胸口,泡面猴留下的包装纸还在。老坛酸菜味早就没了,只剩一股焦糊气。
张婶拿着晾衣杆出去巡查,每走过一间屋子就敲一下墙,听有没有渗漏声。有人抱怨伞坏了没法出门,她直接把破伞扔进熔炉:“你还想打伞遛弯?先活到明天再说!”
江无涯听见通讯器突然“嘀”了一声。
是铁皮猪传来的热源启动信号。
炉温开始上升,目标800c。
他调出主机房监控,画面模糊,全是雾。隐约能看到陈卫生正在拼接滤网框架,动作很慢,每走一步都扶着墙。
酸雨还在下。
屋顶某处传来“咔”的一声,一小块钢板掉了下来,砸在棚顶弹开,滚进排水沟。
沟里的水立刻冒起白烟。
江无涯盯着终端数据流。纸浆熔融进度0.3%,预计完成时间58分钟。滤网支撑时间还在走:
【1小时46分】
他摘下帽子,露出满头白发。镜子里那个老头看起来像能一口气睡死过去。
但他不能睡。
也不能倒。
门外传来脚步声,张婶回来了,手里拎着几个湿透的纸箱。
“三号楼墙角漏了,用纸板堵上了。”她把箱子扔进回收堆,“还有人藏着卫生纸,说是给孩子留的。”
江无涯点头:“告诉他们,孩子没水喝,明天就不是拉屎的问题了。”
张婶哼了一声:“我已经说了,再藏纸,就把他们塞进铁皮猪嘴里炼油。”
江无涯扯了下嘴角,没笑出来。
他看向监控画面,陈卫生正把第一块熔好的纸胶层贴上滤网。高温让酸雾蒸发更快,镜头很快被糊住。
最后一帧画面里,他的手在抖。
江无涯拿起通讯器,等了十秒,按下通话键。
“进度怎么样?”
没回应。
他又试了一次。
依然沉默。
终端提示:【主机房信号中断】
江无涯站起来,腿一软,扶住桌角才没跪下。他盯着倒计时:
【1小时39分】
回收箱里还剩最后几团废纸。他走过去,把自己制服口袋里的一叠收据也掏出来扔了进去。
那是他当民政干事时留下的报销单,盖着红章,写着“已核销”。
现在全成了燃料。
熔炉温度升到600c,警报响了一下,自动关闭通风口。整个基地开始闷热,空气里飘着烧纸的味道。
江无涯靠在椅背上,一只手贴着胸口的包装纸,另一只手握着通讯器。
他忽然觉得胸口又是一紧。
不是疼。
是一种奇怪的同步感。
就像有人在他心脏旁边装了个节拍器。
他抬头看监控屏,主机房画面全黑,但铁皮猪的炉温曲线还在跳动。
熔纸进度:12.7%
滤网支撑时间:【1小时33分】
张婶走进来,甩了甩晾衣杆上的酸水。
“东区堵住了,西区还得补两块板。”她说,“你脸色太差,去躺会儿。”
江无涯摇头:“我得等消息。”
“等什么?人都进去了,还能飞出来?”
江无涯没说话。
他只是盯着那串倒计时数字。
一秒,一秒,往下掉。
头顶的灯闪了一下。
酸雨砸在金属屋顶的声音更密了。
他抬起手,摸了摸满头白发。
轻声说:“老主任,这次咱们……真快没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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