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并非外界风雪那种刮骨之寒,而是某种更加阴毒、直透神魂核心的冻结之力,仿佛连思维都要被凝固。
顾白在被血令包裹着沉入冰层的瞬间,便彻底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像是被投入了一条完全由极致寒冰构成的暗河,无声,无光,只有无穷无尽的、足以碾碎灵魂的低温高压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
血令散发出的微弱血光堪堪护住他周身寸许,与外界绝对零度般的严寒形成脆弱的平衡,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仿佛随时都会破碎。
下沉。
无止境的下沉。
时间与空间在这里都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一瞬,或许万年。
挤压感骤然消失。
他重重摔落在某种坚硬无比的平面上,震得五脏六腑几乎移位。包裹周身的血光闪烁了几下,倏然收回令牌之内。
眼前并非预想中的地下洞穴,而是一片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无比广阔的、完全由冰晶构成的奇异空间。
天空(如果那能称之为天空)是凝固的、深蓝色的冰穹,倒悬着无数巨大而锋利的冰棱,如同悬顶之剑。地面光滑如镜,清晰地映照出上方骇人的景象,却深不见底,仿佛只是另一层冰穹的表皮。
空气中弥漫着肉眼可见的、淡蓝色的极寒冻气,每一口呼吸都像吸入无数冰针,刺得神魂剧痛。这里的魔气并非稀薄,而是另一种形态——极度凝练,极度惰性,如同沉睡的亿万载玄冰,拒绝被任何外力引动、吸收。
而在这片绝对冰域的正中央,悬浮着一物。
那并非想象中晶莹剔透的冰晶,而是一团不断变幻形态的、近乎液态的、深邃如渊的幽蓝之光。它只有拳头大小,却仿佛是整个冰原极度严寒的核心,所有冻气都以其为中心缓缓流转。光芒流转间,散发出一种古老、纯粹、足以冻结万物生机、却又蕴含着诡异生命力的磅礴能量。
万年冰芯!
顾白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血液因激动而微微加速流淌,但立刻就被周遭酷寒压制下去。
找到了!
然而,几乎是同时,怀中的万魔血令再次变得滚烫!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灼热!表面那些暗红血丝疯狂舞动,传递出无比贪婪、无比饥渴的疯狂意念,死死锁定了那团幽蓝之光!
陷阱!
那两个血色魔文再次浮现在顾白脑海!
魇骨的目的,根本不仅仅是诱捕他!更深层的目的,是想利用源符与血令的力量,强行污染、甚至……吞噬这万年冰芯!从而彻底掌控北境极寒之力!
绝不能让他得逞!
顾白强行压下血令的躁动,挣扎着想从冰冷的地面上爬起。然而动作却异常艰难,四肢百骸早已冻得麻木僵硬,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内腑的伤势,带来钻心的疼痛。
他环顾四周,这片冰域空旷死寂,除了中央的冰芯,空无一物。没有守卫,没有阵法,甚至没有任何生命痕迹。
但正因如此,才显得更加诡异可怕。
最大的危险,往往来自于猎物本身。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寒气,强迫自己冷静。眉心源符印记微亮,试图感知冰芯的能量结构,寻找安全收取的方法。
然而,他的源符之力甫一接触那幽蓝光芒,异变陡生!
那原本安静悬浮的冰芯,仿佛被瞬间激活!幽蓝光芒猛地暴涨!一道冰冷至极、纯粹由毁灭性寒毒凝聚而成的射线,毫无征兆地从中射出,直刺顾白眉心!
快!快到超越思维!
顾白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甚至连惊骇的情绪都尚未升起!
就在那寒毒射线即将触及他皮肤的刹那——
他脚踝上那沉寂的锁魂链,再次自主激发!
但这一次,并非爆发出暗金守护之光,而是链身那些古老符文疯狂闪烁,产生一股诡异的、向内吞噬的吸力!
嗤——!
寒毒射线精准地打在锁魂链之上,竟被其生生吞噬了进去!链身瞬间覆盖上一层厚厚的幽蓝冰霜,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嚓”声,仿佛随时都会崩裂!
一股无法形容的、足以瞬间冻结灵魂的极致寒毒,顺着锁魂链,疯狂涌入顾白体内!
“呃啊——!!!”
顾白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整个人猛地蜷缩起来,如同被扔进冰狱最底层!皮肤表面瞬间凝结出幽蓝色的冰晶,血液几乎停止流动,经脉被寸寸冻裂,神魂如同被亿万冰针刺穿!
这寒毒之猛烈,远超想象!锁魂链虽能吸收,却无法完全化解,绝大部分伤害直接转嫁到了他的身上!
与此同时,怀中的万魔血令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趁着他抵御寒毒、心神失守的瞬间,猛地挣脱了他的控制!
化为一道血光,直扑那万年冰芯!
“不!!!”顾白目眦欲裂,想要阻止,身体却因寒毒肆虐而完全僵硬,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代表不祥与污秽的血光,即将污染那团纯净的极寒之源!
就在血令即将触碰到冰芯的千钧一发之际——
异变再起!
那万年冰芯似乎感应到了血令的污秽气息,幽蓝光芒再次剧变!不再是喷射射线,而是整个形态猛地向内收缩、坍缩!
下一刻,一股无形却庞大无比的、针对灵魂本源的恐怖吸力,以冰芯为中心,骤然爆发!
这不是物理攻击,而是直接作用于神魂的摄取!
顾白只觉得自己的三魂七魄都要被硬生生扯出体外,投向那团幽蓝之光!那种痛苦,远比肉身冻裂更加可怕,仿佛存在的根基都在被动摇!
而首当其冲的万魔血令,更是发出一声尖锐的、仿佛遭遇天敌般的哀鸣!其上的血光被那吸力疯狂撕扯、吞噬,眨眼间就黯淡了大半!它拼命挣扎,想要逃离,却被死死吸住,根本无法挣脱!
这冰芯……竟然能直接吞噬神魂与邪力?!
顾白心中骇然!他终于明白这陷阱的真正可怕之处——魇骨根本不敢亲自来取!他需要的是一个能替他承受冰芯反噬的“祭品”!而身负源符与血令的自己,正是最好的选择!
前有寒毒噬体,后有神魂摄取!
内外交攻,绝境中的绝境!
顾白意识开始模糊,身体逐渐失去知觉,神魂如同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要死在这里了吗……
不甘心……
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刹那——
魂契的另一端,那遥远得几乎感知不到的、属于妖姬的意识,忽然极其轻微地、剧烈地波动了一下!
仿佛有什么东西,隔着万水千山,无尽虚空,狠狠撞入了她的心魂深处!
魔核殿内。
正对着空寂大殿疯狂发泄怒火、魔息不稳的妖姬,心口猛地一阵撕裂般的剧痛!那痛楚并非来自旧伤,而是源于灵魂深处某种连接的、濒临断裂的预警!
她猛地捂住心口,踉跄一步,琉璃色的眸子里血色瞬间褪尽,只剩下全然的恐慌。
【……顾白……】
她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已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她猛地抬手,五指如爪,狠狠刺向自己的心口!并非自残,而是极其精准地抓住了心口处那枚与她性命交修、半融合的魔核虚影!
“以吾魔核为引,燃魂为契,溯!”
她嘶声厉喝,声音带着一种疯狂的决绝!竟是不惜燃烧本就受损的神魂本源,强行放大魂契感应,跨越无尽空间,去捕捉那一丝即将湮灭的联系!
嗡——!!!
一股浩瀚却狂暴的魔核之力,混合着她燃烧神魂产生的奇异能量,通过魂契那细微的通道,不顾一切地、蛮横地冲向遥远的北境!
北境冰芯空间内。
顾白即将彻底熄灭的意识,猛地被一股熟悉而狂暴的力量灌入!
如同在冰封的血管里注入了滚烫的岩浆!
剧痛!却带来了短暂的清醒!
他猛地睁开眼,看到的是近在咫尺的、仍在疯狂吞噬血令光芒与他自己神魂的幽蓝冰芯!
也看到了……那通过魂契传递来的、妖姬燃烧神魂带来的、不惜一切的力量中,所蕴含的……那份焦急到近乎崩溃的、冰冷外壳下最真实的恐惧与……在意。
不能死!
为了她,也不能死在这里!
一个无比疯狂的念头,借着这股外来力量的支撑,在他脑中炸开!
既然避不开,那就……吞了它!
他放弃了所有抵抗,反而主动放开神魂,引导着那冰芯的恐怖吸力,连同妖姬传递来的狂暴力量,以及锁魂链内残留的守护之力,甚至那被不断吞噬的血令残存血光——
将所有力量,不分彼此,不管属性,全部强行纳入体内!导向那枚沉寂的源符!
轰——!!!
他的身体成了最惨烈的战场!
极寒、魔焰、守护、净化、污秽……数种截然不同、互相冲突的恐怖能量在他体内疯狂对冲、爆炸!
皮肤表面裂开无数血口,却又瞬间被冻结!眼眸中金蓝血三色光芒交替闪烁,混乱不堪!
痛苦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极致!
但他死死守着灵台最后一丝清明,将所有意志都用来引导源符,疯狂吸收、平衡着这足以毁灭一方天地的混乱洪流!
源符印记前所未有地炽亮,如同一个小型的太阳,在他眉心疯狂旋转,表面甚至开始浮现出更多从未见过的、更加古老复杂的符文!
咔嚓……
一声极细微的、仿佛什么东西突破瓶颈的轻响。
那团万年冰芯的光芒,终于被他硬生生扯动了一丝,一丝精纯无比的极寒本源,顺着吸力,汇入了他体内的能量洪流,被源符艰难地包裹、融合……
冰域开始剧烈震动,倒悬的冰棱纷纷断裂砸落!
吞噬,还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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