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核殿内的沉寂,厚重得能压碎呼吸。
妖姬那句近乎失控的“你的命,现在不只是你自己的!”如同余烬,灼烫地烙在空气里,也烙在顾白的心上。他看着她迅速背转过去的、紧绷如弓的背影,所有争辩的话都咽了回去。
他懂了。
那不仅仅是命令,是恐惧。是千年孤寂筑起的高墙即将崩塌时,溺水之人抓住浮木的本能。是失去太多后,再也承受不起任何失去的恐慌。
他不再说话,只是重新闭上眼,继续调息。识海中,魔宫浩瀚的阵图缓缓流转,每一个闪烁的光点,每一道能量脉络,都清晰映入感知。源符之力在枯竭的经脉中艰难滋生,微弱,却异常坚定。
魂契的另一端,那片翻涌着惊怒与恐惧的浪潮,许久才缓缓平息,沉淀为一种更加疲惫、更加沉重的死寂。她始终没有回头。
时间在无声中流逝。
直到妖姬的气息逐渐变得悠长均匀,仿佛因极度疲惫而陷入浅眠。按在玉池边的手指微微松开了力道。
就在这一刹那——
顾白骤然睁开眼!
眸中清明锐利,不见半分疲态!他动作快如鬼魅,没有半分迟疑,指尖早已悄然凝聚的、一丝微不可察的源符之力瞬间点出,并非攻向妖姬,而是精准没入脚下玉质地面某个极其隐蔽的符文节点!
嗡!
整个魔核殿的守护光幕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瞬,如同水滴落入湖面,漾开一圈涟漪,随即恢复原状。但某个针对特定气息的禁锢,已被暂时悄然篡改。
这是他在连日修复阵眼中,结合源符感知与阵图权限,悄然琢磨出的一个小手段,本是用于应对突发状况,没想到用在了此处。
他深深看了一眼妖姬依旧背对着他的、仿佛沉睡的身影,牙关一咬,再无留恋。
身形如一道轻烟,悄无声息地滑出魔核殿,融入廊道深沉的阴影之中。脚上锁链被提前施以最高阶的匿踪咒文,行进间竟未发出丝毫声响。
魔宫经过连日抢修,依旧残破,但巡逻守卫明显森严了许多。顾白将气息收敛到极致,凭借对阵图的熟悉和源符对魔气波动的敏锐感知,总是先一步避开巡逻队,如同一个真正的幽灵,在熟悉的宫殿里穿梭,却走向一个未知的、决绝的方向。
目标——魔宫西北角的“暗影渡”。那是魔宫最为隐秘的出口之一,通常只有执行极秘任务的影卫才会使用,直接连通魔宫外围的荒芜山脉。
越靠近西北角,空气越发阴冷,魔气也愈发稀薄杂乱。守卫反而稀疏,因为此地环境恶劣,且有天然的空间乱流,寻常魔族根本不愿靠近。
终于,一面毫不起眼、刻满斑驳岁月痕迹的玄黑石壁出现在眼前。石壁下方,是一潭深不见底、散发着微弱空间波动的幽暗池水。这便是暗影渡。
顾白停下脚步,最后回望了一眼魔宫深处。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闷闷地疼。他知道,这一去,便是真正将自身置于死地,也将她的担忧与命令彻底践踏。
但他没有第二个选择。
流言如刀,刀刀致命。物资匮乏,困守必死。唯有险中求活,拿到万年冰芯,缓解魔宫危机,或许才能为他,也为她,挣得一线喘息之机。
他不再犹豫,纵身便要跃入那幽暗池水。
就在此时——
“阁下请留步。”
一个冰冷、苍老,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突兀地在死寂中响起。
顾白身体猛地僵住,霍然转身!
只见暗影渡入口旁,阴影最深重的角落里,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站着一位黑袍老者。他身形佝偻,面容完全笼罩在兜帽的阴影之下,只有一双干枯如鸡爪、指甲极长的手露在外面,交叉叠放在一根扭曲的木质手杖上。
他身上没有一丝魔气波动,仿佛与周围的阴影融为一体,却又散发着一种比魔君更令人心悸的、深不可测的气息。
顾白瞳孔骤缩。此人何时出现?他竟毫无察觉!就连源符和锁魂链,都未曾给出半分预警!
“你是谁?”顾白全身戒备,源符之力暗凝。对方虽未显露敌意,但出现在此地,绝非偶然。
老者并未回答,只是缓缓抬起头。兜帽阴影下,两点幽绿的光芒微微亮起,如同古墓中的磷火。
“前路是死地。”老者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魇骨在北境布下天罗地网,等的就是你。你此刻前去,无异自投罗网,十死无生。”
顾白心脏狂跳,面上却不动声色:“阁下究竟何人?为何告知于我?”
“我是谁并不重要。”老者声音毫无波澜,“重要的是,你的选择,关系重大。活着,尚有价值。死了,便万事皆休。”
“魔宫需要万年冰芯。”顾白沉声道。
“魔宫需要的,不止是冰芯。”老者缓缓道,“更需要一个清醒的魔主,和一个……活着的‘钥匙’。”
钥匙!他又听到了这个词!
“你到底知道什么?”顾白追问,心神紧绷。
老者却不再多言,只是用那幽绿的目光审视着他,良久,才缓缓道:“你若执意要去,老夫可赠你一物。”
他伸出干枯的手,掌心躺着一枚漆黑如墨、毫不起眼的骨片,上面刻着一个极其古老的、扭曲的符文。
“此物可助你……在关键时刻,隐匿气息一炷香的时间。仅此一次,慎用。”
顾白盯着那骨片,并未立刻去接:“代价是什么?”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尤其在魔域。
老者发出一声极轻的、仿佛嘲讽又似叹息的笑声:“代价?或许……是让你活到该派上用场的时候吧。”
话音未落,那枚骨片已自行飞起,轻飘飘地落入顾白怀中。再抬眼,那黑袍老者的身影已如同鬼魅般消散在阴影里,仿佛从未出现过。唯有那苍老冰冷的声音,似有若无地残留了一瞬:
“……记住,寒冰王座之下,最深的水牢……或许有你想要的答案……”
顾白握着那枚冰冷的骨片,站在幽暗的池水前,心中波澜万丈。这神秘老者是敌是友?所言是真是假?寒冰王座下的水牢又藏着什么?
前路迷雾重重,杀机四伏。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
他最后看了一眼魔宫方向,仿佛能穿透重重宫墙,看到那个仍在魔核殿中、对此一无所知的身影。
对不起。
他在心中默念。
然后毅然转身,纵身跃入了那冰冷刺骨、空间之力撕扯的幽暗池水之中。
与此同时。
魔核殿内。
浅眠中的妖姬猛地惊醒!心口毫无预兆地一阵剧烈绞痛,仿佛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被硬生生剥离!
她猝然回头!
身后空空如也!
只有玉池水波微澜,哪里还有顾白的影子!
“顾白?!”她失声喊道,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无人回应。
魂契另一端,那片原本虽然沉寂却始终存在的联系,变得极其遥远、模糊,并且正以一种可怕的速度,向着北方飞速远离!
他走了!
他竟然真的敢!
滔天的怒火、被背叛的刺痛、还有那灭顶的恐慌,瞬间将她吞噬!
“啊——!!!”她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周身魔焰失控般爆开,将玉池水炸得冲天而起!
殿外守卫惊慌冲入:“尊上!”
“滚!!!”妖姬状若疯魔,琉璃色眸子里一片血红,“找!把他给本座抓回来!立刻!!!”
怒吼声在殿内回荡,却只剩一片冰冷的、令人绝望的空寂。
她瘫软在地,指尖深深抠入冰冷的地面,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
又一次……
又一次被独自抛下。
在无尽的黑暗与冰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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