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迹深处,短暂的安全显得弥足珍贵。
玄风长老取出一只紫铜小炉,点燃一柱宁神香。清淡的烟雾袅袅升起,缓缓驱散着周遭残留的阴冷秽气,也让众人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下来。连续闯过数道要命的禁制,即便都是内门精英,此刻也难免露出疲态,纷纷取出灵石丹药,盘膝调息,尽快恢复消耗的灵力和心神。
顾南坐在一块还算完整的青石上,同样闭目凝神。晋升灵士后,他对灵气的吸纳速度更快,《引气基础篇》运转之下,周身灵气如同受到无形牵引,丝丝缕缕汇入体内那口微小却精纯的灵泉。方才破解锁链机关,他看似只是出言指引,实则心神消耗极大,那种极致专注的感知,对空灵体质也是一种负担。
南宫玥璃就坐在他不远处,裙摆如莲叶般铺开,她并未立即入定,而是取出一个玉瓶,倒出几滴清香扑鼻的凝露,指尖轻弹,化为氤氲水汽,笼罩在几人周围,进一步净化空气,辅助众人恢复。她的动作优雅自然,目光掠过正在调息的顾南时,微微停顿了一瞬。这个少年身上似乎总笼罩着一层迷雾,明明修为不高,却总能在关键时刻展现出令人惊叹的洞察力和应对能力,那份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智慧,让她不由生出几分好奇与赞赏。
约莫一炷香后,众人气息渐渐平稳。李慕雪细心地将一些恢复气血、稳固神魂的丹药分发给众人。赵罡活动了一下魁梧的身躯,巨盾杵地,发出沉闷的声响,瓮声道:这鬼地方,真是一刻不得安生。后面还不知道有什么玩意儿等着。
噤声!一直负责警戒四周的陈风忽然脸色微变,压低声音道,有动静!东南方向,有人过来了!速度不慢!
所有人瞬间警觉,立刻起身,武器在手,灵力暗蕴,迅速结成防御阵型,目光锐利地投向陈风所指的黑暗甬道。
果然,不过数息功夫,杂乱的脚步声和喧哗声便由远及近,伴随着几道略显昏暗的照明光球,一行约莫十人的队伍从甬道中转出。
这群人统一穿着暗红色的劲装,衣襟和袖口绣着交叉的血色弯刀图案,个个气息彪悍,眼神锐利中带着一股毫不掩饰的戾气,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伤,衣衫破损,显然也是历经一番苦战才闯到此地。为首的是两名气势明显远超他人的修士。其中一人约莫三十岁左右,满脸横肉,一道刀疤从额角划至下颌,更添几分凶恶,修为赫然达到了灵师后期,手中提着一柄门板大小的血色锯齿刀,煞气逼人。另一人则是一名面色阴鸷的老者,身着暗红长袍,双目微闭,仿佛对周遭一切漠不关心,但其周身隐隐散发的威压,竟丝毫不逊色于玄风长老,赫然是一位灵皇初阶的强者!
血刀门!南宫玥璃秀眉微蹙,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低声对身旁的顾南等人道,一个行事比魔道还狠辣的二流宗门,门中弟子大多修炼邪门的血煞刀法,嗜杀成性。没想到他们这次竟然派出了一位灵皇级的长老带队。
玄风长老面色不变,只是淡淡地看着对方,周身那股渊深如海的气息微微流转,形成一股无形的威慑,与那血刀门老者的气势在暗中悄然碰撞,让空气都变得凝滞了几分。
那疤面壮汉目光扫过顾南等人,尤其在感受到玄风长老那深不可测的气息以及南宫玥璃身上隐隐散发的灵师高阶波动时,瞳孔微微一缩,显露出一丝忌惮,但随即看到顾南等人略显疲惫的状态和顾南身上相对的衣着(内门普通服饰,并非长老亲传的特制袍服),以及己方同样强大的阵容,眼中的贪婪和嚣张又迅速浮现。
哟呵,我道是谁,原来是清风门的朋友。疤面壮汉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声音沙哑难听,运气不错嘛,居然能摸到这地方,还没死绝?
这话语极其无礼,赵罡闻言顿时怒目而视,秦昊眼神也冷了下来。
玄风长老并未动怒,只是平静道:血刀门的道友,此地凶险,各寻机缘便是,何必出言不逊。
机缘?嘿嘿,说得对!疤面壮汉舔了舔嘴唇,目光如同毒蛇般在清风门众人身上扫过,最后定格在顾南脚边不远处------那里掉落着一片约莫巴掌大小、边缘不规则、闪烁着土黄色微光、还沾染着些许污渍的甲片。
那是方才通过地刺机关时,从一具残破的傀儡兽身上崩落下来的,顾南顺手捡起,还没来得及仔细查看,调息时便放在了身边。甲片材质特殊,蕴含着不弱的土属性灵气波动。
地龙兽的背甲片?还是上了年份的老货!好东西啊!疤面壮汉眼中贪婪之色大盛,嘿嘿笑道,清风门的朋友,你们人多势众,这区区一片甲壳想必也看不上眼。我兄弟几个一路拼杀过来,损失惨重,正需要这点材料回去换些汤药钱。不如行个方便,把这玩意儿让给我们如何?
他话说得看似商量,语气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蛮横,身后那几名血刀门弟子也配合着上前一步,手按刀柄,周身血煞之气隐隐升腾,那一直闭目的灵皇老者也微微睁开一丝眼缝,寒光乍现,大有一言不合就动手强抢的架势。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这片甲片价值或许不算惊天动地,但对方这明抢的态度,简直是对清风门极大的侮辱!若是退让,不仅颜面尽失,更会助长对方气焰,后面若再发现珍贵宝物,恐怕立刻就会引发死战!虽然己方有玄风长老坐镇,但对方也有一位灵皇,一旦爆发冲突,必将是一场惨烈大战,胜负难料,且极易两败俱伤,被遗迹中的危险渔翁得利。
赵罡气得脸色通红,巨盾猛地顿地:放屁!这是我们找到的东西,凭什么给你们这些强盗!
秦昊指尖雷光隐现,冷冷道:想要?凭本事来拿。
南宫玥璃和李慕雪也俏脸含霜,灵力暗运。
玄风长老依旧面无表情,但眼神已然冷了下来,周身气息更加深邃,锁定了对方的灵皇老者。
顾南却在此刻上前一步,挡在了双方之间。他脸上并无愤怒,反而带着一丝平静,甚至有些无奈的笑容,对着那疤面壮汉和后面的灵皇老者拱了拱手:两位血刀门的前辈,师兄,请了。
他这突如其来的客气,让双方都愣了一下。血刀门那边更是发出一阵嗤笑,觉得这修为最低的小子是被吓破了胆,想要服软求饶。
疤面壮汉得意地扬起下巴:小子,算你识相!怎么,肯交了?
顾南摇摇头,笑容不变,语气却清晰平稳:师兄误会了。这片甲壳,乃是我宗门长辈赐下,用于在此地布置一个感应阵法,追踪另一件更重要宝物的方位。若是给了师兄,阵法缺失一环,耽误了寻宝大事,我等回去无法向师长交代啊。
他这话半真半假,既点明这甲片关乎更大利益,又隐隐抬出了宗门长辈施压,同时语气客气,给了对方一个台阶。
那疤面壮汉闻言,眉头一皱,狐疑地看了看那甲片,又看了看神色平静的玄风长老和气息不凡的南宫玥璃,似乎有些将信将疑。他身后一个瘦高弟子低声提醒:刘师兄,别听他胡说!清风门的人最是狡猾!
疤面壮汉眼神再次变得凶狠,看向身后的灵皇老者。老者微微抬眼,目光如电扫过顾南,似乎要将他看透。
顾南却不给他发作的机会,紧接着叹了口气,话锋微转,目光扫过血刀门众人身上的伤势,语气变得:再者说,我看贵派诸位前辈师兄皆是血勇之人,一路闯来,定然经历了不少恶战,身上带伤,灵力消耗想必也不小。此地危机四伏,方才我等过来时,就遇到一处极厉害的蚀魂幽影陷阱,专伤人神魂,防不胜防。若是此时为了一片无关紧要的甲片,再与我等发生冲突,无论胜负,恐怕都会折损实力,甚至引来更可怕的禁制,岂不是因小失大,得不偿失?若是两败俱伤,让后续来的其他人,或者其他什么东西捡了便宜,那就更遗憾了。
他这番话,先是利害关系(甲片关乎更大利益,强抢会得罪清风门高层并可能因小失大),再对方处境(你们状态不好),最后潜在危险(冲突会两败俱伤,还可能触发更可怕的禁制,甚至被黄雀在后),层层递进,软中带硬。
尤其是最后一句关于蚀魂幽影陷阱和“黄雀在后”的,更是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威胁与告诫------我们刚从那边过来,知道有什么危险,真要打起来,我们或许有办法引动那玩意儿同归于尽哦?而且就算你们赢了,状态大损,能应付后面的危险和其他虎视眈眈的人吗?
血刀门众人脸色顿时变幻不定。他们确实状态不佳,那位灵皇老者气息也略有起伏,显然此前也消耗不小。本就对玄风长老心存忌惮,此刻被顾南连削带打一说,更是投鼠忌器。那疤面壮汉虽然凶悍,却不是完全无脑,仔细一想,为了这么一片不确定价值的甲片,在状态不好的情况下和清风门死磕,尤其对方还有一个深不可测的老家伙和一位气息不弱的少女,确实风险极大,即便有本门长老在场,也难保周全。
那灵皇老者浑浊的眼中精光一闪,仔细打量了顾南一番,又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玄风长老,缓缓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小子,倒是生了一张利嘴。 他顿了顿,对那疤面壮汉淡淡道:刘莽,一片陈旧甲片而已,不必纠缠,正事要紧。
疤面壮汉刘莽闻言,虽然心有不甘,但还是恭敬应道:是,厉长老。 他转头恶狠狠地瞪了顾南一眼,强行挽尊道:哼!巧舌如簧!算你小子走运!今日便给你们清风门一个面子,这片破烂玩意儿,爷还看不上!
他大手一挥:我们走!去前面看看,说不定有更好的宝贝等着爷!
说罢,便带着一众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的血刀门弟子,在那位厉长老的带领下,悻悻然地转身,朝着另一条岔路走去,很快消失在黑暗的甬道中。
直到对方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清风门众人才稍稍放松下来。
呸!什么东西!赵罡朝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啐了一口。
顾师弟,好样的!李慕雪松了口气,由衷赞道,三言两语就把这些瘟神打发走了,对方有一位灵皇,若是真动起手来,虽然不惧,但难免惨烈,耽误正事甚至出现伤亡。
陈风也点头:不错,避免了无谓的冲突。顾师弟临机应变,对这等人心思的把握和言语的机锋,令人佩服。
秦昊看了顾南一眼,虽未说话,但眼中的认可之色又多了几分。刚才那种情况,若依他的性子,恐怕早已雷光相向了,虽不惧战,却绝非明智之举。
玄风长老微微颔首,看向顾南的目光中带着赞许:临危不乱,审时度势,洞察人心,以智取胜,善。修行路上,并非所有障碍都需以力破之。顾南,你做得很好。
顾南微微躬身:师尊谬赞,弟子只是不想徒增麻烦,平白折损力量。他弯腰捡起那片地龙甲片,擦去污渍,递向玄风长老,长老,这甲片……
玄风长老并未接过,淡淡道:既是你发现并保下的,便自己收着吧。此物韧性极佳,是炼制土属性护具的不错辅材。
谢长老。顾南这才将甲片收起。
南宫玥璃静静地看着顾南,清澈的眼眸中流光微转。方才顾南面对凶徒强敌时的从容不迫、侃侃而谈,那番滴水不漏、软硬兼施的话语,以及那份将潜在危机消弭于无形的智慧,都让她再次对这个来自杂役峰的少年刮目相看。他的实力或许尚在成长,但这份心性、胆识和应变之能,却已远超许多同龄人,甚至一些内门精英都难以企及。
她唇角不由微微弯起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心中暗道:空灵之体,感知万物,莫非连人心诡变也能窥得一二?顾南,你总是能给人带来惊喜……
经此一遭,小队众人对顾南的信赖与认可更深。稍作休整后,在玄风长老的带领下,他们再次起身,向着遗迹那更深、更黑暗的未知区域,谨慎行去。
前方等待他们的,是更深沉的古老秘密,还是更致命的凶险危机?答案,仿佛就藏在远处那如同巨兽心跳般的沉闷轰鸣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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