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只有高启强的平静等待,和徐江那粗重而混乱的喘息声。
儿子…这是他此刻…不,确切来说,是他此生心中唯一的光,也是他唯一的软肋。
“你…”
徐江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知不知道现在外面有多少人想要我的命?”
“我是徐江!”
“曾经京海黑道的老大之一!”
“现在…警察…白江波…陈泰…赵…某些官员!”
“算了…”
徐江每吐出一个名字,自己脸上的绝望就深一分。
“现在的我…就是条走投无路的丧家犬!”
“我谢谢你的好意,但是…你把我藏在这里,只会害死你自己和你弟弟!”
“听我一句劝…把我送出去吧。”
“我徐江这辈子作恶多端,也算是罪有应得。”
“但我这人丁是丁卯是卯,你救了我儿子的命,现在又救了我的命,我不想害了你!”
高启强闻言一顿,短暂沉默了几秒钟。
屋子里没开灯,昏暗的光线下,他脸上那道被生活琐碎所刻下的皱纹,明显变得更深了。
“你…稍等我一下!”
说罢,高启强忽然站起身,走到客厅深处那张破旧的木桌旁。
随手拿起一本封面卷边、纸张发黄的旧书。
书的封面上是三个古朴的繁体字——《孙子兵法》。
这是祁同伟推荐他读的,但他舍不得买新的,于是乎在前段时间在一个路边地摊上,买了一本旧书。
但他一看之下,就对这本书视如珍宝。
指尖摩挲着书页,目光也投向更远的地方。
“徐老板!”
高启强转过身,眼神异常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徐江看不懂的、近乎洞悉一切的锐利锋芒。
“我高启强呢,就是个卖鱼的。”
“我不懂你们这些大人物,也不懂那些大道理。”
“更不懂你们大人物之间的那些尔虞我诈和打打杀杀。”
“但最近,受祁政委的影响,我看这本书。”
说着,他还刻意扬了扬手中的《孙子兵法》。
“我这人初中肆业,没什么文化,为了看懂这本书,我可是查了好多资料呢。”
“其中,里面有一句话!”
“叫做——‘斩草除根’!”
“你可以理解为——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高启强的声音不高,却精准地刺入了徐江最恐惧的核心!
斩草除根!
是啊,自己纵横江湖多年,尚且如此。
更何况…自己的那些对手甚至是仇敌呢?
高启强继续道:“你现在为什么觉得所有人都想你死?”
“其实是因为——你现在还活着!”
“因为你还知道,太多他们害怕的东西!”
“只要你活着,也只有你活着,对他们来说,就是最大的威胁!”
“所以——他们才必须弄死你!”
“弄死你,他们才安心!”
说到这里,高启强顿了顿,目光如炬,死死锁住徐江骤然收缩的瞳孔。
“但是!”
“同样的,你想过没有?”
“如果你今天真的死了,死在这旧厂街的臭水沟里,或者死在你那些仇家的手里!”
“那下一个死的——会是谁?!”
徐江闻言,身体猛地一僵!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
“对,你猜的没错!”
“就是你的儿子!”
“徐雷!”
高启强的声音带着一种残酷的、令人窒息的实用主义逻辑思维。
“你想想,你死了,你手里的那些东西,依然是悬在他们头顶的剑!”
“谁知道你有没有备份?”
“谁知道你有没有托付给别人?”
“谁又知道你儿子徐雷知不知道点啥?!”
“你死了,他们只会更害怕!”
“害怕你儿子将来知道真相,害怕他手里有东西,害怕他长大成人后找你那些仇人报仇!”
“随意,对他们来说,只有你的儿子徐雷——也死了!”
“你们父子俩一起上路!”
“这根‘草’才算彻底‘除根’!”
“这样…他们才能高枕无忧!!”
“斩草除根…除根…”徐江闻言之后,如同魔怔般喃喃自语。
高启强的话说的很直接,也很现实。
同样的,也将他潜意识里最深的恐惧,和最不敢面对的残酷现实,血淋淋地剖开,并呈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他之前只想着自己死了,儿子或许还有可能活。
但现在…
他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一种比死亡本身更冰冷、更绝望的恐惧紧紧缠住了他!
他死了,儿子只会更危险!
那些人!
赵立冬、陈泰、白江波…他们绝对干得出来!
雷雷在自己的保护之下,这些年没有亲手沾染什么坏事恶事,顶多也就算是纨绔了一些。
可正因如此,自己的雷雷,一个刚二十出头的小屁孩,既无实力,又没有江湖经验,如何去和那些老江湖去斗?
他们那些老狐狸,和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虎豹豺狼,只会把自己的雷雷——啃的连骨头都不剩!
徐江终于承认,这一刻,他怕了!
“那…那我该怎么办?!!”
徐江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和濒临崩溃的疯狂。
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死死盯着高启强。
“我…我还能怎么办?!”
“自首!”
高启强斩钉截铁地吐出两个字。
“徐总,听我一句劝!”
“还没到绝路,还有一丝希望!”
“去找祁同伟政委自首吧!”
“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他!”
“只有祁政委代表的警方,才能真正保护你!”
“也只有这样,你儿子徐雷,才能有一条活路!”
“你活着,徐雷才能活!”
“自首…?!”
徐江眼神剧烈地闪烁着,挣扎着。
多年的江湖生涯,对警察根深蒂固的不信任和恐惧以及仇恨,让他本能地想要坚决抗拒。
但高启强那残酷而清晰的逻辑,以及想到病房里儿子那张苍白的脸。
这一刻,就如同两股巨大的力量,在他脑海里来回撕扯着!
“祁同伟…他…他会保我儿子?”
“我是混道上的,我真…不相信警察!”
“我只会成为他功劳簿上的一笔,但我不信他…会帮我保护我的儿子!”
徐江的声音里,同样带着最后的怀疑和脆弱。
“我…实话实说,我也不知道祁政委具体会怎么做。”
高启强坦诚道:“但是!”
“我相信他的人品!”
“我只能和你说,比起那些只想让你和你儿子永远闭嘴的人,他是你唯一的选择!”
“也是你儿子唯一的机会!”
……
这话说完,二人之间迎来了一阵长时间的沉默。
十多分钟后,终于!
徐江眼中那疯狂挣扎的光芒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认命般的、带着巨大疲惫的灰败。
以及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扶着墙壁,艰难地站了起来。
曾经的京海黑道枭雄之一,如今却佝偻着背,仿佛一瞬间苍就老了二十岁不止。
徐江抬眼看向高启强,看向这个在他人生的末路之时…
给了他致命一击的清醒认知、又给他指了唯一一条生路的市井鱼贩子。
“高…高启强…”
“我徐江…这辈子,打过、骂过、坑过、害过、甚至是…杀过不少人…”
“没想到啊,没想到。”
“临了,临了了,却栽在你这条‘鱼’手里…”
“呵,还真是报应呢…”
徐江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笑地比哭还难看。
“好!”
“我——信你!”
他看着高启强的眼睛,认真说道:“我去自首,去找祁同伟。”
说着,徐江顿了顿,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有感激,有释然,更有一种托付千斤重担的决绝。
“另外…还有件事!”
“我徐江…烂命一条,活该下地狱。”
“但雷雷…他,他其实本性不坏,就是被我惯坏了…”
说到这里,徐江的声音顿时变得有些哽咽。
“我…我现在没什么能报答你的。”
“我的罪…很多,也很重!”
“我名下那些产业,房产、存款…恐怕很快都会被查封、充公…”
“或许…只有一样东西…”
徐江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最后的气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白金瀚!”
“咱们京海市最高档的夜总会!”
“同时也是我的老根据地,更是我的龙兴之地!”
“它的产权,在我出这事儿之前…就已经通过一些…特殊的安排,彻底剥离出来了。”
“现在,它在一个非常干净、谁也查不到的人手里代持。”
说罢,徐江看着高启强震惊的眼神,惨然一笑道:“恭喜你!”
“现在,它是你的了——高启强!”
“啊?!”
高启强闻言如遭雷击,彻底愣在原地!
白金瀚?!
那个传说中的京海市的销金窟?!
徐江…他!
他居然要把白金瀚送给自己?!
“这…这不行!”
“我不能要,更不敢要!”
高启强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强烈的心理冲击感,让他变得语无伦次。
然而…
“我徐江要给人东西,想给人的东西!”
“谁也拦不住!”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
徐江的语气陡然变得强硬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黑道大佬余威!
“当然…这不是给你的报酬!”
“是…唉…算是我托付你吧!”
“算我徐江…求你!”
“高启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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