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厅里,李老汉那句关于“混不吝”的模糊回忆,如同在沉闷的案情的湖面上投下了一颗石子。
赵雄站在门口,听得真切。他锐利的目光在李老汉和林小乙之间扫了一个来回,最后定格在那个依旧显得怯懦不安的小捕快身上。
又是他。
看似笨拙的安慰,却总能引出关键的信息。
赵雄压下心头的惊疑,迈步走进偏厅,语气沉稳地接过了话头:“老人家,你刚才说,李四失踪前曾与人发生过推搡?此事至关重要,请你再仔细回想,任何细节都好,那人大概什么年纪?相貌如何?穿着怎样?当时具体在城南哪段路?”
李老汉被赵雄严肃的语气吓了一跳,努力蹙紧眉头回忆,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板凳边缘:“这…小老儿实在…四儿当时就那么随口一提,也没细说…好像就说是个二三十岁的后生?模样…没看清,大概就是普通样子?穿着…好像是短打?像是干力气活的…地方…好像就是往李家庄去的那条黄土路岔口那边…”
老人的记忆模糊而零碎,提供的信息有限,但“二三十岁的后生”、“干力气活的短打”、“李家庄黄土路岔口”这几个关键词,已经为排查提供了大致的方向。
“吴文!”赵雄转头对跟过来的吴文道,“都记下了?”
“记下了,头儿!”吴文连忙点头,手中的炭笔在纸簿上飞快地记录着。
“郑龙,你带两人,护送李老汉回去,顺便在杨柳巷及其周边仔细打听一下,四年前左右,是否有符合此特征的外来人员或陌生面孔出现过,特别是与李四可能有过接触的。”赵雄下令,思路清晰,“重点是打听李四平时的活动规律和人际关系,街坊邻里间或许会有我们不知道的琐碎信息。”
“是!”郑龙抱拳领命,虽然觉得这种走访细查的活儿繁琐,但也不敢怠慢。
赵雄又看向吴文:“你随我,再去一趟城南发现尸骸的枯井附近,以李家庄黄土路岔口为中心,扩大范围走访农户、茶摊、过往的行商,询问四年前是否有人见过李四,或者见过与之发生冲突的陌生青年。”
“明白!”
任务分派已定,赵雄的目光最后落在一旁努力缩小存在感的林小乙身上。
“小乙,”赵雄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你也跟着我来。”
“啊?我…我也去城南?”林小乙似乎很意外,脸上露出些许畏难情绪——城南郊外,刚发现了骸骨,他显然“害怕”。
“怎么?不愿意?”赵雄挑眉。
“愿、愿意!”林小乙立刻挺直了瘦弱的胸膛,只是那微微发抖的腿肚子暴露了他的“紧张”。
高逸心中了然。赵雄这是要把他带在身边,近距离观察他的“运气”是否会再次生效。这正合他意,实地走访是获取第一手信息、感知环境细节的关键。
一行人兵分两路。
郑龙带着李老汉和两名捕快往城西而去。
赵雄则带着吴文、林小乙以及另外三名捕快,再次出城,奔赴城南郊野。
时值午后,烈日依旧灼人。城南郊外比城内更显荒僻,道路两旁是广阔的田地和零散的村落,远处是起伏的山峦。发现尸骨的枯井所在的那片荒地,如同一个沉默的伤疤,提醒着人们这里隐藏的罪恶。
他们没有直接去枯井,而是以李老汉提到的“李家庄黄土路岔口”为起点。那是一个三岔路口,一条主路通往更远的乡镇,两条岔路分别通向李家庄和王畈村等几个村落,路边有几棵歪脖子树和一个简陋的、用茅草搭设的茶摊,此刻正有一个老汉守着摊子打盹。
赵雄让人叫醒茶摊老汉,亮明身份,开始询问。
那老汉被官差吓醒,听闻是问四年前的事,一脸茫然和为难:“官爷…这都多少年陈谷子烂芝麻的事了…小老儿在这摆摊十几年,南来北往见过的人多了,哪还记得清四年前一个货郎跟谁拌过嘴啊…”
询问似乎一开始就陷入了困境。年代久远,普通人谁会刻意记住四年前某个微不足道的冲突?
赵雄没有气馁,让手下以岔路口为中心,分散开向道路两旁的农田里正在劳作的农户、以及偶尔经过的行人询问。
效果甚微。大多数人要么毫无印象,要么记忆模糊,说出来的信息支离破碎,甚至互相矛盾。
“头儿,这样问下去,怕是难有收获。”吴文擦着汗,低声道。烈日炙烤,众人都有些疲惫焦躁。
赵雄面色沉凝,目光扫过四周。他看到林小乙正被一个捕快指派着,去询问远处田埂边几个正在玩耍的衣衫褴褛的孩童——这通常是最没价值的询问对象,大人都不记得,孩子更不可能知道。
林小乙似乎有些无措,但还是怯生生地走过去,蹲下身,跟那几个七八岁大的孩子说着什么,还从怀里摸出几颗不知道哪来的、劣质的麦芽糖递过去。
孩子们一开始有些害怕官差,但看到糖,又见林小乙笑容腼腆态度和善,便渐渐围拢过来。
赵雄原本没抱什么希望,但就在他准备下令收队,换个思路时,却见林小乙带着那几个孩子,指着那条通往李家庄的黄土路,似乎在比划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林小乙小跑着回来,脸上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怯怯的表情,对赵雄道:“头、头儿…那几个娃娃说…他们以前好像见过那个卖杂货的叔叔…经常从这条路过去…”
赵雄嗯了一声,这并不意外,李四的路线本就经过这里。
但林小乙接着又吞吞吐吐地说:“…他们还说了件…不知道算不算奇怪的事…”
“说。”赵雄言简意赅。
“他们说…好像有那么一阵子…不是卖货叔叔…是另外一个…有点凶的叔叔…也经常推着个独轮车从这边过…车里有时候盖着麻布…有时候是空的…有次差点撞到他们…还骂他们…”林小乙复述着孩童们破碎的语言,努力组织着词句,“…好像也是…四五年前?记不清了…他们就记得那个叔叔有点凶…鼻子旁边好像有个痦子…”
有点凶的叔叔?独轮车?鼻子旁有痦子?时间点模糊地吻合?
赵雄和吴文对视一眼,精神微微一振!
孩童的记忆虽然模糊且可能失真,但往往也会记住一些大人忽略的细节,比如“凶”、“骂人”、“痦子”这种具象的特征。而且,“独轮车”这个交通工具的出现,让他心中一动——抛尸运尸,独轮车可比货担方便得多!
“去问问那几个孩子,还能不能记起更多?”赵雄立刻道。
林小乙又跑回去,和孩子们比划了半天,最后无奈地回来:“头儿…他们就说这么多…记不清了…还说那个凶叔叔好像后来就没见过了…”
线索依旧模糊,但至少提供了一个新的、可能的方向——一个四五年前可能经常在这一带活动、脾气暴躁、推独轮车、鼻旁有痦子的中年或青年男子。
“吴文,记下:疑似嫌疑人,男,年纪不详,脾气暴躁,鼻旁或有痦子,四五年前常于此处活动,可能使用独轮车。”赵雄沉声道。
“是!”吴文迅速记录,这比之前“二三十岁后生”的描述要具体了一些。
就在这时,之前被派去询问附近农户的一个捕快也跑回来汇报:“头儿!问到一个老农,他说他好像有点印象!四五年前吧,大概也是这个时候,他在地里干活,好像远远看到黄土路上有个货郎(应该就是李四)跟一个推独轮车的男人在路边说话,好像还指了指独轮车上的东西,具体说啥没听清,后来好像也没啥,两人就分开了。当时没在意,刚才咱们一问,他才隐约想起来。”
推独轮车的男人!
两个信息来源,同时指向了一个使用独轮车的男人!
赵雄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
“那个老农可曾看清推车人的模样?”
捕快摇头:“没有,离得远,就看到个背影,穿着短打,像个干活的。”
虽然依旧没能看清相貌,但“独轮车”这个要素被再次强化!
高逸在一旁低着头,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那些孩童的话,确实是他“问”出来的,但他只是引导孩子们回忆是否有“凶巴巴的叔叔”,至于“独轮车”和“痦子”,则是孩子们自己描述出来的细节。他只是在复述时,强调了时间点和“独轮车”这个关键信息。
赵雄的目光再次若有所思地扫过林小乙。又是他询问的对象提供了关键线索?
是巧合?还是这孩子确实有种异于常人的、能撬开他人记忆缝隙的“运气”?
“走!”赵雄不再犹豫,大手一挥,“以李家庄、王畈村为重点,打听四五年前,村里或者附近,是否有这样一个脾气不好、鼻旁有痦子、经常使用独轮车外出干活或做小买卖的男人!特别是那些平时游手好闲、或有偷鸡摸狗前科的人!”
目标变得更加具体,排查范围瞬间缩小了许多!
众人精神一振,立刻朝着最近的李家庄进发。
乡村之间消息传得飞快,官差大批进村盘问的消息早已惊动了里正和村民。李家庄的里正是个干瘦的中年人,听说要找一个四五年前可能存在的、有痦子、推独轮车的凶恶男人,顿时也紧张起来,努力回想。
“鼻旁有痦子…推独轮车…脾气不好的…”里正捻着稀稀拉拉的胡须,皱着眉头,“官爷,您这么一说…我们村倒是有个叫刘二狗的,鼻子边是有个痦子,也有独轮车,平时也好吃懒做,脾气是有点冲…但他好像三四年前就离开村子了,说是去外面找营生了…”
“刘二狗?”赵雄眼神一凝,“他家里还有什么人?因何离开?”
“家里就个老母亲,还在村里。为啥离开…不太清楚,好像就是突然走的…”里正的眼神有些闪烁。
“带我们去他家看看!”赵雄立刻道。
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刘二狗,极有可能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街坊闲语,孩童戏言,在有心人的串联和引导下,终于汇聚成了一条指向迷雾深处的清晰路径。
而那个看似无意中屡屡触发关键线索的小捕快,依旧安静地跟在队伍末尾,仿佛一切只是命运又一次偶然的眷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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