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平安县衙笼罩在一片沉寂之中。唯有刑房的值守屋内还亮着昏黄的油灯,映照着赵雄那张沉凝如水的脸。
桌上摊开着吴文整理出的所有卷宗和记录,包括李四的失踪案卷、刘婆子的证词、以及根据描述绘制的“右手腕带新疤男子”的粗略画像。那截红头绳、血衣、柴刀、绳索、扁担等物证也被小心放置在旁边的木盒里。
线索似乎很多,却又像散落的珍珠,缺少一根将其彻底串联的主线。
那个手腕带疤的男人,如同一个幽灵,只知道其存在,却不知其姓名、身份、下落。郑龙带人暗中排查了李家庄、王畈村乃至周边区域,符合“中等身材、壮实、本地口音”条件的男子不少,但四五年前右手腕受过新伤、且有可疑行径的,却一个都没有找到。
要么是时间久远无人记得,要么是真凶隐藏极深。
案件再次陷入了僵局。
吴文坐在一旁,眉头紧锁,低声道:“头儿,此人心思缜密,行事狠辣,既能杀人嫁祸,恐怕也能轻易抹去自己过去的痕迹。刘二狗生死不明,刘婆子所知有限,单靠目前线索,大海捞针,难啊。”
赵雄何尝不知。他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物证,最终停留在那根扁担和绳索上。
枯井抛尸…简易起重装置…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越来越清晰:凶手对那口枯井必然极为熟悉!甚至可能提前勘察过!井口大小、井深、井底情况…这些都是选择抛尸地点的重要因素。那么,凶手在作案前或作案后,是否曾在井边留下过什么更隐蔽的痕迹?比如…固定滑轮或杠杆时,在井口石头上留下的摩擦划痕?或者…夜间抛尸时,不慎遗落的微小物品?
白天的勘查主要集中于井底和周边较大范围,对于井口本身那些细微的、需要特定角度光线才能发现的痕迹,或许有所遗漏。
“我需再去一趟枯井。”赵雄忽然开口,语气决断,“夜里去。”
“夜里?”吴文一惊,“头儿,夜里视线不佳,恐怕…”
“正因视线不佳,才需用火把贴近仔细勘查!”赵雄打断他,“有些痕迹,白日里光线分散不易察觉,夜里火把集中照射,反而能看出蹊跷。而且…”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道精光:“若我所料不差,凶手极可能是夜间抛尸。夜间重临现场,或能更贴近其当时心境,有所发现。”
这是办案高手的一种直觉和经验。
吴文深知赵雄的性格,一旦决定,便难以更改,只得道:“那我立刻去准备火把、绳索,多叫几个弟兄…”
“不必兴师动众。”赵雄摆手,“人多了反而动静大,容易破坏现场。你跟我去即可。另外…”
他的目光转向值宿房角落里,那个正靠着墙根打盹、脑袋一点一点的瘦小身影——林小乙。赵雄特意让他今晚留在衙内值宿,美其名曰“将功补过,随时听候差遣”。
“…把他也带上。”赵雄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小乙?”吴文再次愕然,“头儿,夜间勘查枯井…他胆子小,怕是会误事…”
“就是要他这胆子小的。”赵雄意味深长地道,“或许…能误打误撞出点什么。”
吴文瞬间明白了赵雄的意图。他是在赌,赌林小乙那诡异莫测的“运气”能否再次生效。虽然这想法听起来有些荒谬,但接连发生的“巧合”,让吴文也无法完全否定这种可能性。
“是,我这就去叫醒他。”吴文不再多言。
林小乙被推醒时,还迷迷糊糊的,听说要半夜去那个刚挖出白骨的枯井,吓得差点跳起来,脸瞬间白了,连连摆手摇头,说什么也不肯去。
最后还是赵雄一个冰冷的眼神扫过来,才让他把所有哀求的话都噎了回去,化作一声带着哭腔的“是…”,认命般地耷拉着脑袋,哆哆嗦嗦地跟着两人出了县衙。
深夜的郊外,万籁俱寂,只有风吹过野草的沙沙声和不知名虫豸的鸣叫。月光被薄云遮掩,光线晦暗不明,更添几分阴森。远处黑黢黢的树林和山峦,如同蛰伏的巨兽。
三人打着火把,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那片荒地。枯井如同一个黑洞洞的巨口, silent地张在那里,散发着无形的寒意。
林小乙紧紧跟在吴文身后,抓着吴文的衣角,身体抖得厉害,火把的光映照着他惨白惊恐的脸,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这害怕的模样,没有半分虚假。
高逸的灵魂也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夜间勘查,风险与机遇并存。这确实是发现细微痕迹的好机会,但也更容易遭遇不可测的危险。他必须利用好这次机会,但更要保护好自己。
赵雄将火把凑近井口,一寸寸地仔细查验那些粗糙的石块井沿。吴文也在一旁帮忙照明。
井口的石头因为常年风吹日晒,本身就有很多自然磨损的痕迹,想要从中分辨出可能的人工摩擦或撞击痕迹,极其困难。
时间一点点过去,除了几只被火光惊扰的虫豸,一无所获。
吴文低声道:“头儿,看来没什么发现。”
赵雄眉头紧锁,难道自己的判断错了?
就在这时,一直缩在吴文身后发抖的林小乙,似乎因为极度恐惧而有些腿软,脚下不小心踢到一块松动的石头,那石头“咕噜噜”滚落,正好掉进井里!
“啊!”林小乙吓得低呼一声,下意识地往前一扑,想去抓住什么稳住身形(虽然他离井口还有几步距离),结果手忙脚乱中,他手中握着的火把“呼”地一下脱手飞出!
那火划出一道弧线,竟没有直接掉入井中,而是砸在井口外侧一块略微突出的石头上,火星四溅!
然后,那火把顺着井壁,“啪”地一声,掉在了井口下方约一尺深的一处狭窄的、被杂草半遮半掩的石缝里!火把没有熄灭,反而因为这一砸,火苗蹿动,更加明亮地燃烧起来,恰好将那处平时绝对无法看到的石缝角落照得清清楚楚!
“废物!”吴文惊怒交加,连忙想去捡回火把。
“别动!”赵雄却猛地低喝一声,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急促!
他的目光死死盯住被火光照亮的那个石缝角落!
只见在那石缝的底部,紧贴着井壁的内侧,火光照耀下,似乎有一个小小的、反射出微弱金属光泽的物件!而且,在那物件旁边的石头上,赫然有着几道新鲜的、与周围陈旧石痕截然不同的、尖锐的金属刮擦痕迹!
那痕迹的位置和角度,极像是有人最近将什么沉重的、带有金属部件的物体(比如安装了滑轮的支架)强行卡入石缝固定时留下的!
“火把!拿稳!”赵雄声音压抑着激动。
吴文也看到了,连忙小心地探身,将卡在石缝里的火把稳稳拿住,尽量保持光照角度。
赵雄不顾危险,大半个身子探入井口,伸出手,用匕首小心翼翼地将那个小小的金属物件从石缝底部撬了出来。
那是一个只有小指指甲盖大小的、已经有些变形发黑的——黄铜滑轮轴承残件!边缘还有断裂的新鲜茬口!上面甚至隐约能看到一丝与井口石头摩擦留下的石粉!
而在那石缝刮擦痕迹的深处,火把凑近仔细照射,似乎还能看到几点极其微小的、暗褐色的、已经干涸的喷溅状斑点!
“这…这是…”吴文的声音都变了调!
滑轮残件!新鲜的安装刮痕!还有疑似血迹的喷溅点!
这几乎铁证如山般地证明了,凶手确实使用了带有金属滑轮的简易装置在此处进行抛尸!而且时间就在不久之前(相对于四年前案发时间,这痕迹算极新)!甚至可能在操作过程中,因负荷过重或操作不当,导致了滑轮部件的损坏,并留下了微小的血迹!
这才是最直接、最致命的现场证据!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目光死死盯着赵雄手中那个小小的、却重若千钧的铜制残件。
赵雄缓缓直起身,将残件小心地用手帕包好。他的胸口微微起伏,眼中燃烧着破案的火焰。
他的目光,再一次,缓缓地、极具压迫感地,转向那个刚刚“失手”掉落火把、此刻正吓得瘫软在地、仿佛随时会晕过去的林小乙。
火把“恰好”卡在那个位置…
光线“恰好”照亮了那个隐蔽的石缝…
发现了“恰好”存在的滑轮残件和刮痕…
一次,两次,三次…直到这第七次?!
赵雄一步步走到林小乙面前,蹲下身,火把的光芒映照着他深邃莫测的脸庞。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林小乙那抖得如同风中落叶般的肩膀。
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仅仅是探究和怀疑,而是多了一种极其复杂的、近乎肯定的神色。
林小乙抬起头,泪眼婆娑,脸上满是泥土和恐惧,牙齿咯咯作响:“头…头儿…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
赵雄看着他,良久,嘴角似乎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最终化作一声听不出情绪的:
“…我知道。”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还是…
我知道你的‘不是故意’了?
夜风呜咽,吹得火苗明灭不定。
枯井依旧 silent,但它隐藏最深的秘密,已然暴露在这诡异的夜色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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