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县衙内的诡异气氛并未因赵雄的严令而消散,反而像潮湿角落里的苔藓,悄无声息地蔓延。衙役们彼此交换眼神时都带着几分谨慎和猜疑。
郑龙那边很快有了回报。他排查了衙门内所有人员近几日的行踪,尤其是与那哼唱童谣的年轻衙役有过接触的人,结果却令人失望——并无任何可疑的外来接触。那年轻衙役自己也坚称,就是莫名其妙脑子里一直盘旋那调子,绝非有意为之。
这结果让郑龙更加烦躁,也让吴文眉头锁得更紧。童谣的传播方式,越发显得邪门。
赵雄却显得异常冷静。他再次将自己关进刑房,面前摊开着康元十七年的旧卷宗、吴文最新的勘查记录,以及那几样微小的证物。
他的手指缓缓划过旧卷宗上记录的人名——当年悦来客栈的掌柜、伙计、入住的其他旅客、以及本地一些曾被询问过的居民。大部分名字后面都标注着“已故”、“迁离”、“无从查找”。
但他的目光,在其中一两个名字上略有停顿。这些人当年提供证词时或许并无破绽,但时隔十五年,心境、处境早已变化。若是知情人,漫长的岁月足以消磨其意志,或是滋生新的恐惧。
更重要的是那首童谣。它选择在此时出现,绝不仅仅是为了复述旧案。它更像是一种刺激,一种对特定知情人的心理拷问。
谁会因为这首童谣而寝食难安?谁会害怕埋藏了十五年的秘密被重新揭开?
赵雄闭上眼,高逸的刑侦经验和犯罪心理学知识在他脑中飞速整合。他在脑海中构建着嫌疑人的侧写:了解旧案细节,可能与女童有过接触,有某种理由保持沉默至今,心理防线在童谣的持续刺激下可能出现裂痕,近期行为或许有异常…
忽然,他睁开眼,手指重重地点在卷宗的一个名字上。
“吴文!”他朝门外喊道。
吴文应声而入。
“你立刻去查两个人。”赵雄说出两个名字,“重点是查他们最近半个月的行踪,有无异常举动,特别是…是否频繁接触孩童,或者有无表现出焦虑、失眠等迹象。暗中进行,不要打草惊蛇。”
吴文眼神一凛,立刻领命:“是!”
调查进行得出乎意料的顺利。不到一个时辰,吴文就带回了一条关键信息:两人中其中一人,当年客栈的一名负责杂役、声称案发时在厨房干活的老仆,如今仍在平安县,以打更兼收夜香为生。据其邻居反映,近几日这位更夫老王头行为怪异,时常半夜惊醒,白天也精神恍惚,有孩童在他门口唱那童谣时,他曾惊慌失措地冲出驱赶,嘴里还嘟囔着“别唱了…造孽啊…”之类的话。
“带他回来。”赵雄下令,语气不容置疑,“客气点,就说协助询问旧事。”
更夫老王头被“请”到县衙时,面色蜡黄,眼神躲闪,双手不停地搓着衣角,整个人如同惊弓之鸟。他被带进刑房,看到端坐案后的赵雄和一旁记录的吴文,腿肚子就开始打颤。
赵雄并没有急于逼问,而是让人给他倒了碗水,语气平和地询问了一些关于当年悦来客栈的琐事,以及案发那几日的人员往来。
老王头起初还强作镇定,回答得磕磕巴巴,但尚能自圆其说。
然而,赵雄的问话技巧高超,看似闲聊,实则步步为营,不断将话题引向案发当晚的细节,并刻意地、反复地、用极其平淡的语气提及那首童谣里的关键词。
“…听说那女娃子,最喜欢在河边那几棵柳树下玩?”
“…金镯子,银簪子,小孩子戴着,确实显眼…”
“…河边晚上风大,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东西…咕噜噜滚下来…”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小锤,轻轻敲击在老王头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上。他的冷汗越来越多,呼吸逐渐急促,眼神里的恐惧几乎要溢出来。
吴文在一旁冷静记录,心中却对赵雄精准的心理攻势感到钦佩。他注意到,赵雄的某些问话方式和角度,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极度老练而高效的风格,与平日里赵雄的风格略有微妙差异,却又说不出具体不同。
就在赵雄又一次貌似无意地哼起那句“不如一颗石子子,咕噜噜滚下来”的调子时——
老王头彻底崩溃了。
他“噗通”一声从凳子上滑跪在地,涕泪横流,磕头如捣蒜:“官爷!饶命啊!我说!我全说!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啊!”
他断断续续地哭诉起来。
原来,案发当晚,他并非一直在厨房。他曾因内急偷偷跑去河边偏僻处解手,隐约听到小女孩的哭声和挣扎声,以及一个沉闷的、像是重物敲击的声音。他吓得不敢出声,偷偷望去,只见一个模糊的身影(他未能看清面容)似乎正慌乱地在弯腰柳树附近拖拽什么,然后像是往树洞里塞了东西…
他怕惹祸上身,一直不敢说出来。这秘密压在他心里十五年,日夜折磨着他。直到最近那首诡异的童谣出现,句句都戳中他的噩梦,他感觉自己快要被逼疯了…
“你看见那人往树洞里塞了东西?”赵雄厉声追问,“是什么?”
“我、我没看清…天太黑了…好像是个…包袱…不大…”老王头哭喊着。
“那人身形如何?有何特征?”
“就…就普通个子…好像…好像跑的时候有点跛…对!右腿好像有点不利索!”老王头在极度紧张中,终于挖出了一点模糊的记忆碎片。
跛脚!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特征!
赵雄与吴文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亮光。
刑问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当老王头被人搀扶下去暂时看管时,他已近乎虚脱,但压在心口十五年的巨石,似乎也挪开了一些。
刑房内暂时恢复了安静。
吴文看着记录下的口供,长长舒了一口气,由衷道:“头儿,您刚才的问讯…真是绝了。尤其是反复用童谣刺激他,最后那句哼唱,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赵雄闻言,正准备端起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刚才…自已最后那句无意识的、恰到好处的哼唱…
是哪里学来的?是出于老刑捕的直觉?还是…
他的脑海中,猛地闪过昨天下午,在同样的这间刑房里,林小乙端着茶盘,也是用一句含糊跑调的哼唱,点破了“滚下来”的关键!
那一瞬间,自已提问的方式、节奏,乃至最后那句哼唱…其核心思路,其精准打击心理防线的技巧…竟然与林小乙那次“无意”的贡献,有着某种惊人的、神似的逻辑内核!
只不过林小乙的表现是笨拙的、无意识的。
而他的运用,是老辣的、有意识的。
难道…
一个荒谬却又无法抑制的念头窜入赵雄脑海:难道自已不知不觉间,竟然在模仿那个傻小子无意识中透露出来的某种…思维模式?
这想法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和荒诞感。
他猛地喝了一口已经微凉的茶,压下心头的异样,对吴文沉声道:“立刻根据‘跛脚’这个特征,重新筛查当年所有可能与客栈有交集的人员名单!包括客栈员工、旅客、甚至送货的伙计!一个都不要漏过!”
“是!”吴文立刻领命,匆匆离去。
赵雄独自坐在刑房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林小乙…
你带来的,究竟是解开谜团的钥匙,还是更深迷局的入口?
童谣依旧诡异,但凶手的轮廓,终于开始在这声声吟唱中,慢慢浮现出来。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侠客书屋(m.xiakeshuwu.com)现代神侦探古代小捕快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