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县衙，那两名意图袭击官差的蠢贼自有郑龙手下的衙役去料理，想必一顿杀威棒下去，不难问出他们的底细和动机。赵雄与林小乙则径直找到了仍在伏案工作的吴文。
“吴文，看看这个。”赵雄将从河岸带回的那个潮湿泥泞的布袋放在了吴文的案头，“上游可能的抛尸点附近发现的，抽绳断裂，内侧沾有些许粉末，小心查验。”
吴文闻言，立刻放下手中的工作，戴上自制的细棉布手套，小心翼翼地拿起布袋。他先观察了断口的纤维，又将其轻轻置于一张白纸上，用细毛刷极其轻柔地刷拭布袋内侧。
些许灰白色、质地细腻的粉末被抖落出来，在白纸上聚成微不足道的一小撮。
吴文取过放大镜，屏息凝神，仔细观察了半晌，又用干净的银针挑取极少一点，置于鼻下轻嗅，甚至用舌尖极其谨慎地触碰了一下（这是当时仵作常用的初步鉴别方法）。
“头儿，”吴文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笃定的光芒，“这粉末，若我判断无误，应是芒硝，混杂了少许朱砂的颗粒！”
“芒硝？朱砂？”赵雄眉头微蹙。芒硝可入药，也可用于某些手工业；朱砂则常用于绘画、印泥，甚至一些道家符箓。
“不错。”吴文继续分析，“而且，这芒硝质地纯净，朱砂色泽鲜艳，非是寻常市面所售的粗劣货色。更关键的是，这两种东西混合……让我想起一事。”
他迅速起身，在身后的架阁上翻找片刻，取出一份陈年卷宗。“三年前，我们曾查处过一个专门伪造地契、文牒的窝点。案犯供认，他们在制作仿古印泥和修补老旧文书时，为了调整色泽、模仿岁月痕迹，会用到一种特制的混合粉末，其主要成分，便是精制的芒硝与少量朱砂！”
此言一出，赵雄和林小乙眼中同时精光一闪！
伪造文书！
这个线索，与那份几乎完美的“张承运”身份文牒，瞬间联系了起来！
“也就是说，这个布袋，很可能属于那个伪造文书的团伙成员？甚至可能就是伪造‘张承运’文牒的人？”林小乙脱口而出，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身体的疲惫在这一刻被巨大的发现冲淡。
“极有可能！”吴文肯定道，“布袋抽绳断裂，或许是在争执或匆忙中扯断，导致这包用于伪造的粉末遗落现场。这为我们追查文牒来源，指明了方向！”
就在此时，郑龙也风风火火地回来了，脸上带着一丝按捺不住的兴奋。
“头儿！码头上真有猫腻！”郑龙灌了一大口水，语速极快，“我让几个生面孔的兄弟扮作揽活的力夫，在码头暗查。你猜怎么着？有个老油子私下透露，大概在‘张承运’货船预定出发那晚的前后，确实有一艘来路不明的货船，挂着‘李记’的旗号，在深夜悄悄靠过岸，装卸了一批用油布盖得严严实实的货物，天不亮就走了，神神秘秘的！那船的大小，跟‘顺风号’差不多！”
“李记？”赵雄目光一凝，“可查到这‘李记’的底细？”
“正在查！”郑龙道，“那老油子也说不上来，只说好像不是我们本地常跑的船号，而且那船吃水不深，装的恐怕不是茶叶那种压分量的东西。”
冒名顶替的船，深夜神秘装卸，货物不明……这一切，都让“张承运”金蝉脱壳的计划显得愈发复杂，其目的，绝不仅仅是逃避债务那么简单。
赵雄沉吟片刻，当机立断：“两条线，已然交汇！伪造文牒的团伙，与这艘冒名的‘李记’货船，皆是此案关键！吴文，你立刻根据芒硝、朱砂这条线，全城密查所有可能售卖此类精制材料的药铺、杂货铺，以及所有有伪造文书前科或嫌疑的人员！”
“明白！”
“郑龙，你集中人手，全力追查那艘‘李记’货船的去向，它不可能完全消失，必会留下蛛丝马迹！同时，暗中监视‘黑鱼’，看他近期与何人接触！”
“交给我！”
赵雄最后看向林小乙，见他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心中略感欣慰。今日河岸遇险，这少年表现尚可。
“小乙，”赵雄语气放缓了些，“你今日有所发现，做得不错。先回去好生休息，明日训练照旧。此案已近关键，后面或许还有用得着你的地方，需保持精力。”
“是！捕头！”林小乙强撑着行礼告退。他知道，赵雄这是让他养精蓄锐，真正的收网时刻可能即将到来。
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回到住处，林小乙连洗漱的力气都快没有了。他瘫倒在硬板床上，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但脑海中，今日的经历却反复翻腾——河岸搜寻的专注，发现血迹和布袋的激动，面对歹徒棍棒时的惊险与本能闪避，以及线索汇聚时的豁然开朗……
（查案，原来不仅仅是脑力的较量，也是体力和意志的比拼。没有一副好身板，连坚持到真相浮现都做不到。）
他闭上眼，感受着肌肉酸痛的余韵，这疼痛仿佛在提醒他自身的弱小，也催化着他变强的决心。带着对明日训练的隐隐期待和对案件真相的渴望，他沉沉地睡去。
而在刑房之内，烛火彻夜未熄。吴文根据粉末线索，连夜排查；郑龙也派出了更多眼线，一张无形的大网，正悄无声息地撒向那隐藏在“李代桃僵”背后的幽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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