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府的朱漆大门,比钱府更为气派,却也透着一股沉沉的暮气。门楣上悬挂的白色灯笼尚未撤去,那是为周老爷祈福驱邪所用,在晨风中轻轻摇晃,无声地诉说着主人家的不幸。
赵雄与林小乙递上名帖,开门的小厮见是官差,不敢怠慢,连忙引了进去。绕过影壁,穿过几进院落,才来到正厅。厅内陈设奢华,紫檀木的家具、博古架上的珍玩,无不彰显着主人的财富,但此刻,一种惶恐不安的气氛如同无形的薄纱,笼罩在每一个角落。
周老爷的正妻周王氏,一个年约四旬、衣着素净但眉宇间带着刻板与忧虑的妇人,在管家和一名嬷嬷的陪同下接待了他们。她眼圈红肿,显然哭过,但举止依旧保持着当家主母的仪态。
“赵捕头,老爷他……至今未醒,大夫说毒性已入脏腑,怕是……”周王氏声音哽咽,说不下去。
“周夫人节哀,我等必当竭力查明真凶。”赵雄沉声道,“今日前来,是想了解周老爷平日里的饮食起居,以及……府上近日可有何异常?”
周王氏用帕子拭了拭眼角,摇头道:“老爷的饮食一向由专人负责,皆是用了多年的老人,从无差错。近日府中也……也无甚特别。”她言语间有些闪烁,似乎有所隐瞒。
林小乙安静地站在赵雄身后,目光却如同最精细的扫描仪,观察着周王氏的表情,她身后管家低垂的眼神,以及侍立嬷嬷那微微绞紧的手指。高逸的经验告诉他,这种高门大院内,秘密往往比外面更多。
“周夫人,”赵雄单刀直入,“听闻周老爷除了夫人,尚有几位妾室?”
周王氏的脸色瞬间有些不自然,闪过一丝极力掩饰的怨怼,虽然很快恢复,却被林小乙精准捕捉。
“是……是有两位妹妹。三姨太柳氏,性子柔顺,平日只在自己院里礼佛,不问外事。四姨太梅氏,年纪轻些,性子活泼,老爷……颇为宠爱。”她的话语平淡,但提及“颇为宠爱”时,那瞬间收紧的下颌线,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妒忌? 林小乙心中立刻浮现出这个词语。当家主母对得宠妾室的妒忌,自古便是宅斗的经典戏码。
“近日,这几位姨娘,可有何异动?与老爷可曾有过争执?”赵雄继续追问。
周王氏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管家。管家是个精瘦的中年人,连忙躬身道:“回官爷,三姨太确实深居简出。四姨太……前些日子倒是因想买一副赤金头面,老爷觉得太过招摇,说了她几句,四姨太闹了些小性子,但很快就好了。并无甚大争执。”
“小性子?”赵雄不置可否,“周老爷寿宴当日,她们二人可在府中?”
“三姨太称病未去。四姨太……是随老爷一同赴宴的。”管家答道。
未赴宴的三姨太,和赴宴的四姨太。一个置身事外,一个就在现场。
“我等想去几位姨娘的院落看看,顺便问几句话,不知可否?”赵雄提出要求。
周王氏似乎不太情愿,但碍于官差身份,只得应允,由管家引路。
他们先去了四姨太梅氏的院子。院落精巧,种着不少时令花卉,显示出主人的受宠和品味。梅氏果然年轻貌美,不过十七八岁年纪,穿着一身水红色的裙裳,眉眼间带着一丝尚未褪尽的骄纵和此刻显而易见的惊慌。
她承认了寿宴前与周老爷因头面之事有过不快,但坚称自己绝不会害老爷。
“老爷待我极好,我怎会害他?那日宴席上,我还亲自为老爷布菜斟酒……”她说着便哭了起来,梨花带雨,不似作伪。
林小乙仔细观察着她的房间,陈设华丽,妆台上摆满了胭脂水粉、首饰匣子,看起来就是一个被娇养、有些小性子但心思单纯的年轻女子。他注意到,她的指甲修剪得十分光滑,没有任何可疑的残留物。
离开梅氏的院子,他们来到了更为僻静的三姨太柳氏的院落。这里陈设简单,甚至有些清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柳氏年纪稍长,约莫二十五六,容貌清秀,却面色苍白,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忧郁气质。她穿着一身素色衣裙,正跪在佛龛前念经,见到众人进来,也只是微微颔首,态度疏离而平静。
她承认自己因“身体不适”未去寿宴,整日都在房中礼佛,有丫鬟可以作证。问及周老爷,她语气平淡,只说“老爷是家主,妾身不敢妄议”,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
一切似乎都无懈可击。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离开柳氏院落时,林小乙的目光被佛龛旁一个小巧的、半开的针线篮吸引。篮子里除了寻常的针线剪刀,还放着几块颜色各异的布料碎片,似乎是做女红剩下的边角料。其中一块靛蓝色的碎布上,沾染了一点不易察觉的、暗绿色的污渍。
那颜色……与之前在茶壶和走廊砖缝发现的雷公藤粉末,极为相似!
林小乙的心猛地一跳。他没有声张,只是悄悄碰了碰赵雄的胳膊,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那个针线篮。
赵雄何等老辣,立刻会意。他不动声色地走到针线篮旁,假意查看那些布料,实则用手指轻轻捻起那块靛蓝色碎布,凑到鼻尖。
一股极淡的、混合着布料味道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草木苦涩气,隐隐传来。
“柳姨娘,”赵雄转过身,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这块布上的污渍,是何物?”
柳氏一直平静无波的脸,在听到这个问题时,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握着佛珠的手指骤然收紧。虽然她很快恢复,低声回道:“许是……是不小心沾染的绣线颜色或是草药汁,妾身近日有些失眠,熏了些安神草药。”
“安神草药?”赵雄逼近一步,目光如炬,“何种草药?可否取来一观?”
柳氏的脸色更白了一分,眼神开始躲闪:“已……已经用完了。”
就在这时,之前被派去询问周府下人的吴文匆匆赶来,在赵雄耳边低语了几句。赵雄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
吴文查到,约半年前,周老爷曾有意将城外一处收益颇丰的田庄,转到年轻貌美的四姨太梅氏名下,此事虽因故暂未施行,却引得一直无所出、地位受到威胁的三姨太柳氏极为不安和怨恨。曾有下人在深夜听到柳氏房中传来压抑的哭声和诅咒之声!
动机!妒忌,加上对自身地位不保的恐惧!
赵雄猛地转向柳氏,厉声喝道:“柳氏!你还要隐瞒到几时?!你因妒生恨,恐周老爷将田产赠与梅氏,使你晚年无依,故而生出杀心!你假借礼佛之名,暗中收集雷公藤毒粉,伺机下毒!寿宴当日,你虽未亲至,却早已将毒粉交由他人,或是利用其他手段,投入周老爷的饮食之中!是也不是?!”
这番突如其来的厉声指控,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柳氏心上!
她身体剧烈一晃,手中的佛珠“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散落一地。她抬起头,脸上那层伪装的平静彻底碎裂,露出底下扭曲的怨恨和绝望。
“是……是我又如何?!”柳氏尖声叫道,泪水夺眶而出,却带着一种疯狂的快意,“那个老东西!我十六岁跟了他,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他眼里只有那个小妖精!还要把田产都给她!我有什么?我将来怎么办?!他既然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她瘫倒在地,又哭又笑,将压抑已久的怨毒尽数倾泻出来。
原来,她早已通过娘家一个懂药理的远亲,悄悄弄到了雷公藤粉末,一直藏在身边。寿宴前几日,她买通了周老爷身边一个负责传递物品的小厮,将用油纸包好的毒粉,混在一批新到的茶叶中,送到了醉仙楼后厨,指明是周老爷惯喝的“云雾茶”,嘱咐宴席当天单独冲泡给周老爷。
她算计着,周老爷在寿宴上必然会饮用自己带来的好茶,神不知鬼不觉。却万万没想到,周老爷那日兴致高,席间饮了大量酒,反而更多地饮用了公共的醒酒茶,导致中毒极深,而她那包混在茶叶中的毒粉,可能尚未被使用,或者用量远不及醒酒茶中的剂量!
阴差阳错,她的杀局,与钱福、黑三的灭口行动,以及可能存在的李明远的复仇计划,交织在了一起,共同酿成了醉仙楼这场惊天毒案!
妒妇杀心,隐于深宅,毒如蛇蝎。
周老爷身边的第二条投毒线,至此,真相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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