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驱散了夜的阴霾,却未能驱散笼罩在县衙众人心头的迷雾。
陈运来的尸体已被运回衙门,由冯员外郎进行更细致的检验。郑龙连夜带人查访了永泰当铺,带回的消息却令人失望。当铺掌柜承认昨日午后确有一陈姓书生前来典当一幅名为《秋山问道图》的古画,声称是宋代范宽摹本,要价五百两。掌柜细看之下,认为画作虽古旧,但笔力、气韵与范宽真迹相去甚远,且装裱工艺也有疑点,便只肯出价五十两。陈运来闻言,情绪激动,言道“明珠蒙尘”,愤而携画离去,并未成交。
也就是说,那幅可能引发祸端的古画,并未当出,却随着陈运来的死,不翼而飞。
赵雄坐在值房内,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眉头紧锁。一条可能的销赃线索断了,社会关系的排查也进展缓慢。陈运来家道中落,平日深居简出,与人交往甚少,并未听闻与谁结下如此深仇大恨。那诡异的死状,那枚特殊的墨点,还有那幅消失的古画,像一团乱麻,找不到线头。
林小乙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赵雄凝重的侧脸,心中亦是思绪翻腾。高逸的灵魂在不断地提醒他,那枚甘辛的墨点绝非寻常,它指向的,可能是一个超出普通人认知的领域。而一幅被死者如此珍视,甚至因此与人争执的古画,其本身或许就藏着秘密。
“头儿,”吴文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几份卷宗和一小包证物,“陈运来家中所有与书画相关的物品都已带回,包括一些残破的旧籍、零散的画稿,还有几方他自用的砚台和墨锭。我初步比对过,与案发现场发现的特殊墨点,材质、气味均不相同。”
赵雄揉了揉眉心:“也就是说,那墨点,大概率是凶手留下的?”
“极有可能。”吴文点头,“而且,凶手很可能对书画、墨锭颇有研究,甚至……其身份就与此相关。”
范围似乎在缩小,却又更加模糊。一个懂墨的、可能也与古画有关的人?
“那些书稿画作,可有什么特别?”赵雄问。
“多是些经史子集的抄本,还有一些他自己的习作,水平……颇为寻常。至于那幅《秋山问道图》,”吴文面露难色,“我们并未找到,无法查验。当铺掌柜虽非顶尖大家,但既敢咬定非宋画,恐怕……”
就在这时,郑龙大步走了进来,嗓门洪亮却带着烦躁:“头儿,查了一圈,这陈秀才就是个闷葫芦,除了几个同样穷酸的书生偶尔来往,就没别的了。邻里都说他最近几个月神神叨叨,常对着空气自言自语,说什么‘祖宗之秘’、‘重振门楣’之类的痴话。我看,八成是魔怔了,自己把自己吓死了,那画没准被他藏哪儿或者自己烧了!”
自己吓死?林小乙在心中摇头。那安详中透着诡异的笑容,绝非恐惧所能解释。那更像是一种……得偿所愿,或者洞悉秘密后的表情。
“魔怔了,那墨点怎么解释?”赵雄瞥了郑龙一眼,语气平淡却带着压力。
郑龙噎了一下,讪讪道:“那……或许是巧合?”
林小乙看着桌上那包吴文带回的证物,心中一动。他鼓起勇气,上前一步,低声道:“头儿,吴大哥,那些从陈先生家带回来的书稿画作……能否让小的再看看?或许……或许里面会有些关于那幅画的记载,或者……别的线索。”
赵雄深深看了林小乙一眼。这小子,对书画似乎有种异乎寻常的敏感。他想起了之前林小乙辨认墨点时的表现。
“可。”赵雄言简意赅。
吴文也将证物推了过去:“都在这里,小心些,有些纸张很脆。”
林小乙应了一声,走到一旁的小案前,开始仔细翻阅那些故纸堆。他刻意放慢了动作,显得有些笨拙,仿佛只是在完成一项交代下来的任务。但高逸的灵魂已然全神贯注,目光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扫过每一行字,每一笔勾勒。
大多是些无用信息。直到他拿起一卷看似随意卷起的、质地颇为古老的绢本残片。这残片并非画作主体,更像是一幅大型画作装裱时切下的废边,边缘参差不齐,上面有一些模糊的山水皴擦痕迹,以及一小段题跋的局部,还有半个模糊的收藏印。
他的目光凝固在那段题跋上。
题跋是标准的行楷,内容是无甚新意的赞画之语:“……观此《秋山问道图》,笔力雄健,意境高古,深得范华原之神髓,诚乃……”
问题就出在措辞上!“范华原”是范宽的别号,用在宋代题跋中并无不可。但紧接着后面一个词,让林小乙(高逸)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那个词是“神髓”。
高逸前世钻研过大量古代书画着录和鉴定案例,他清晰地记得,“神髓”一词虽然早在唐代就已出现,但在书画品评中大规模、特别是用于如此直接地推崇前辈大师的语境,更常见于元代及以后!宋代文人品画,多用“气韵”、“骨法”、“理趣”等词,虽非绝对,但“神髓”在此处出现,结合这绢本的老化程度(看似古旧,但绢丝纹理与宋代顶级画绢仍有细微差别),显得格外突兀。
这就像在一份声称是汉代的竹简上,看到了唐代才普及的俗体字。
他又仔细看向那半个收藏印。印文残留一个“墨”字的一半,和“轩”字的一角。印风古朴,但篆刻的刀法,隐隐透出一丝明初玉箸篆的圆润气息,与宋代官印或私印常见的更显朴拙、方硬的风格,存在微妙的差异。
一个大胆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林小乙的脑海!
他拿着那片残绢,手指因为内心的激动而微微颤抖。他知道,一旦说出口,将不再是“无意提醒”,而是近乎“惊世骇俗”的论断。但他更知道,这是揭开谜团的关键一步。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赵雄面前,将残绢轻轻放在桌上,用尽可能平稳,却依旧带着一丝怯生生试探的语气开口:
“头……头儿,吴大哥,我……我好像发现了一点……奇怪的地方。”
赵雄、吴文,甚至连一旁有些不耐烦的郑龙,都将目光投了过来。
“说。”赵雄的声音依旧沉稳。
林小乙指着那段题跋:“这……这上面夸画好,用了‘神髓’这个词……小的以前听……听街口说书的老先生讲过古,好像……好像宋代的读书人,不太这么说话……这个词,元代以后的人才更爱用……”
他又指向那半枚残印:“还有这个印……小的看不懂篆文,但这刻字的味道……感觉……感觉不像宋人那么古拙,倒有点……有点后来人学古却学得太过工整的意思……”
他顿了顿,仿佛用尽了所有勇气,抬起头,迎着赵雄锐利的目光,说出了最终的推断:
“所……所以,小的瞎猜……这幅《秋山问道图》,恐怕……不是宋画。它更像是……元朝甚至明朝的人,故意模仿宋代风格画的假画!是一幅……托古之作!”
值房内,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吴文第一个反应过来,猛地拿起放大镜,几乎是扑到那残绢上,仔细审视那题跋的笔触、墨色,以及那半枚残印的每一个细节。
郑龙瞪大了眼睛,看看林小乙,又看看那破布片,满脸的不可思议:“假……假画?就凭这几个字,半个印?小乙,你莫不是昨晚没睡醒?”
赵雄没有说话,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林小乙,仿佛要重新认识这个他一直觉得只是“运气好”、“有点小聪明”的年轻人。这番论断,已经超出了“运气”和“小聪明”的范畴,这需要极其专业、甚至堪称冷僻的书画鉴定知识!一个从小捕快,从哪里学来的这些?
然而,林小乙的话,却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许多困局的锁扣。
如果画是假的,陈运来为何如此珍视?甚至可能因此与人争执?
如果画是假的,那凶手夺画的动机是什么?不是为了钱财?
一幅刻意仿古的假画,背后是否藏着比真画更惊人的秘密?
那枚特殊的墨点,是否也与这“假画”的秘密有关?
“吴文!”赵雄猛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激动,“你怎么看?”
吴文抬起头,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脸上充满了震惊与兴奋交织的神情:“头儿!小乙所言……虽匪夷所思,但……但细究之下,不无道理!这‘神髓’一词的用法,确有疑点。这印风刀法,我也觉得有些过于‘完美’,失了宋印的古意!若此画真是元明托古之作,那一切……或许就要重新推演了!”
连吴文都肯定了林小乙的看法!
郑龙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林小乙。
赵雄缓缓站起身,走到林小乙面前,目光如炬,仿佛要穿透他的身体,看清他灵魂深处隐藏的东西。
“林小乙,”赵雄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你,很好。”
这一次的“很好”,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它不再是对运气的认可,而是对能力的正式确认,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
“从现在起,此案所有与书画、古籍相关的证物,由你协助吴文,全力排查!”赵雄下达了明确的指令,“我要知道,这幅‘假画’里,到底藏着什么,能让一个人为之丧命!”
“是!头儿!”林小乙大声应道,心中一块巨石仿佛落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能力被认可、得以施展的激荡。
小乙初鉴画中秘,一言惊破迷雾局。案件的调查,因他这石破天惊的论断,彻底转向了一个深不可测,却又充满诱惑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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