陋巷腐尸的身份,在衙役们拿着由画师根据残存面部特征和熟人描述拼凑出的画像,于城北三教九流汇聚之地多方打听后,终于浮出水面。死者名为马三,是个常年像候鸟一样往返于平安县与北边凉州、幽州几个边境州县的小行商。明面上,他贩卖些皮货、山珍,赚些辛苦脚力钱,但据几个与他相熟、在街边摆摊的老油子隐晦透露,此人性子活络,偶尔也接些“不太光亮”的活儿,帮人夹带些官府明令限制的货物,或是走通些见不得光的门路,以此赚取比正经生意丰厚得多的快钱。
马三的家,位于城南一处鱼龙混杂、终日喧闹的大杂院最深处。一间低矮、阴暗的瓦房,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霉味、劣质烟草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孤寂气息扑面而来。屋里家徒四壁,仅有一张歪斜的木桌,两条破长凳,以及一张铺着发黑草席的土炕,与他“行商”的身份显得格格不入。那些用风险换来的“快钱”,似乎并未在此留下任何痕迹,反而更衬出这屋主的潦倒与某种刻意的低调。
林小乙带着两名捕快,在这狭窄的空间里展开了地毯式的搜查。炕席被掀开,露出潮湿的土坯;墙缝被细棍逐一探过,只掏出几只惊慌的潮虫;甚至连冰冷的灶膛灰烬,都被仔细耙梳了一遍,却一无所获。空气中弥漫着失望的情绪,一名年轻捕快忍不住嘀咕:“这马三,活得也忒干净了点,不像个捞偏门的。”
林小乙没有作声,他的目光如同最耐心的猎手,缓缓扫过屋内的每一寸角落。最后,他的视线定格在墙角那张歪斜木桌的一条短腿下——那里垫着一块沾满油污、看不清本来颜色的厚木板。桌子因常年受力,已然有些倾斜,但这块垫脚木却似乎异常平整。
他心中一动,蹲下身,示意同伴帮忙扶住桌子,然后小心地将那块垫脚木抽了出来。木板入手,比预想中要沉。翻过来,只见朝下的一面相对干净,中央位置,赫然有用麻绳紧紧捆扎着的、一个扁平的油布包!
屋内的气氛瞬间紧绷起来。林小乙解开封口的死结,一层层揭开那因年深日久而变得硬脆的油布。最终,一本纸质粗糙、边缘已被磨损得起了毛边、甚至有些卷角的账册,暴露在从门口透进的微弱光线下。
账册的封皮没有任何字样,翻开内页,上面是用劣质墨汁书写的、歪歪扭扭的字迹,记录的并非寻常的货物往来,而是一些看似寻常、实则语焉不详的条目:
【甲辰年三月,代运“青石”五十斤至黑水镇,收“灰豆”十斛。】
【五月,接“北风”货一批,送抵金沙渡,收“杂米”五石。】
【七月,“顽石”两车,绕关卡至老鹰嘴,收钱八百文。】
……
条目断续不全,时间跨度近两年,涉及的地点“黑水镇”、“金沙渡”、“老鹰嘴”,无一不是地处偏远、靠近边境线的小镇、渡口或是地势险要、便于隐秘通行的山路关隘。而所谓的货物“青石”、“顽石”,听起来沉重粗笨,价值似乎不高,与收取的报酬“灰豆”、“杂米”或是区区几百文铜钱显得极不相称,违背常理。
“代运石料?”旁边那名年轻捕快愈发困惑,“这马三,干的竟是这等苦力活儿?能赚几个钱?”
林小乙却没有回答,他的指尖轻轻点着账册上“青石”、“顽石”这几个字眼,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刺穿这简单的字面之下隐藏的真相。“恐怕,这些并非真正的石头。”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冰冷的洞察力,“边关之地,山峦起伏,私挖滥采矿产屡禁不止。这些‘青石’、‘顽石’,极有可能就是未经官凭、私自开采的矿石!至于‘灰豆’、‘杂米’……”他顿了顿,环视一眼凝神倾听的同伴,“很可能是在边境黑市交易中,为了掩人耳目,用来折算价值的暗语或特定等价物!”
这推断如同惊雷,在狭小的屋内炸响。几名捕快顿时色变,倒吸凉气之声清晰可闻。若真如此,马三参与的就是杀头重罪——走私私矿!这也能合理地解释他为何看似奔波却依旧家徒四壁——那些真正巨额的利润,恐怕早已被上游控制矿源、掌握运输渠道的幕后黑手层层盘剥,落到他这种底层执行者手中的,不过是些残羹冷炙,甚至可能还被以各种名目克扣。
林小乙继续往后翻阅,账册后期的记录愈发简略潦草,透着一股匆忙和隐忍。直到最后一页,在一片空白之中,一条孤零零的、墨迹相对较新的记录,如同黑夜中的孤星,猛地抓住了他的眼球:
【腊月,付“鹤唳”先生引路钱,三百文。】
“鹤唳”!
这两个字,不再是简单的字符,而是化作了两根烧红的钢针,带着灼热的气息,狠狠刺入林小乙的瞳孔深处!不是父亲笔记中提及的、象征高层力量的“鹤翼”,也不是雷猛临死前嘶吼的、带有压迫感的“云鹤垂翼”,而是“鹤唳”!唳,乃鹤类高亢、清越,甚至带着警示意味的鸣叫。“鹤唳”先生……这是在指代某个负责传递消息、指引路线、或在关键节点进行联络的中间人吗?还是那个神秘的“云鹤”组织中,一个等级更低、更贴近具体行动、代号如同禽鸟鸣叫般不起眼却至关重要的角色?
父亲遗物中的“鹤翼”,雷猛口中的“云鹤”,如今这账本上的“鹤唳”……“鹤”的意象,以不同的形态,一次次出现在与边关走私、私铸钱币、重重黑幕相关的线索链条上,这绝非偶然!它们之间,必然存在着某种严密的、等级森严的联系!
一股混合着激动、愤怒与凛然的战栗,瞬间传遍林小乙的四肢百骸。他强行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惊呼,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不动声色地将账册合拢,小心翼翼地纳入怀中,贴身处藏好。然后,他转向身旁尚未从震惊中完全恢复的捕快,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吩咐道:“将此屋彻底查封,门上贴好封条!屋内任何带字的纸片、布头,哪怕是废纸,全部收集起来,带回衙门,交由吴文先生仔细查验!”
回到县衙签押房,林小乙屏退左右,将账册郑重呈给赵雄,并条理清晰地道出了自己对“私矿运输”的推断,最后,指尖重重地点在了那“鹤唳”二字之上。
赵雄拿起账册,浑浊却锐利的目光扫过那些暗语般的记录,最终死死盯住“鹤唳”。房间里静得可怕,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和赵雄粗重的呼吸声。良久,他猛地将账册合上,厚实的手掌重重拍在榆木桌案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震得茶碗都跳了一下。
“私矿!私铸!现在又冒出个装神弄鬼的‘鹤唳’!”赵雄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压抑的怒火,“这案子,根本就是一条毒藤,扯出的瓜蛋子,一个比一个吓人!”他抬起头,目光如鹰隼般锁定林小乙,那目光中有审视,有托付,更有一种风雨欲来的凝重,“马三的死,绝非偶然劫杀!定是他这条小鱼,不小心撞进了大鱼的网里,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被干净利落地灭了口!”
“属下与头儿判断一致。”林小乙沉声应道,胸腔里的心脏因兴奋和紧迫而剧烈跳动,“这个‘鹤唳’,是眼下最关键的线头。找到他,顺藤摸瓜,或许就能撕开这张私铸走私网络的一角,看清后面到底藏着哪些魑魅魍魉!”
一直在旁边抱着胳膊、听得眉头紧锁的郑龙,此刻再也按捺不住,猛地一拳砸在门框上,怒道:“直娘贼!尽是些见不得光的老鼠!小乙,你放开手脚去查!哪个狗娘养的再敢对你伸爪子,老子把他浑身的骨头一寸寸拆了!”
林小乙向郑龙投去感激的一瞥,点了点头。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那本薄薄却重若千钧的账册,仿佛能感受到上面残留着马三生命的余温,以及那浸透了贪婪、恐惧、秘密与死亡的气息。
一个底层行商悄无声息地死在了陋巷,但他用生命隐藏的遗秘,却刚刚掀开冰山一角。那条由私矿源头通往私铸工坊,由“鹤唳”这样的爪牙通往更高层“鹤影”的黑暗路径,正在浓雾中逐渐显现出狰狞的轮廓。
林小乙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他必须沿着这条用鲜血和罪恶铺就的路,一直走下去,直到真相大白,阳光刺破所有阴霾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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