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春风得意时
高中
沈砚舟离开破庙那日，山风卷着枯叶打在脸上，他却走得轻快。怀里的玉瓶贴着心口，暖得像团火——疏桐说“替我看遍枫叶”，他便将这玉瓶当作她的目光，一路伴着。
他星夜兼程，脚底磨出了泡，书箱的麻绳勒得肩膀生疼，却不敢停。每过一处驿站，他便打听京城的消息；每见着读书人，便讨教些时文的门道。他想起疏桐说过“李太白的诗要读出热血”，便在客栈里翻出《李太白集》，就着油灯读到三更；想起她弹琵琶时眼里的光，便在歇脚时用树枝在地上画琵琶弦，琢磨她的指法。
这一路，他不再是那个困在破庙里的痴书生。他见过凌晨的霜露，遇过劫道的山匪，也在破庙里借宿时，给其他赶考的书生讲过《论语》。有人问他：“公子为何总带着个玉瓶？”他便笑：“装着故人的嘱托。”
终于，他到了京城。
京城比他想象的更热闹。朱雀大街上，茶棚里的说书人正讲着“狐仙报恩”；西市的绸缎庄前，姑娘们举着绣着梅花的帕子；连御街的石狮子，都比江南的威严几分。沈砚舟站在街头，望着高耸的城墙，忽然想起疏桐的话：“公子若中了举，定要带我来看看这京城的月亮。”
他摸了摸怀里的玉瓶，轻声道：“等放榜那日，我便带你看。”
放榜那日，沈砚舟挤在皇榜前。他的手指顺着榜单往下挪，忽然停在“第三甲第一百二十七名”上——那是他的名字，沈砚舟。
周围的人群炸了锅，有人拽他的衣袖：“绍兴沈氏！果然中了！”有人递来酒坛：“沈公子，这杯庆功酒，你得喝了！”他捧着酒坛，仰头饮尽，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烧进胃里，却比不过心中的热。
他想起了破庙里的油灯，想起了疏桐熬的鸡汤，想起了她弹琵琶时的侧影。他摸出怀里的玉瓶，对着太阳看了看——瓶身依旧泛着暖光，像她的眼睛。
此后三年，沈砚舟入翰林院，任编修。他勤勉尽责，替皇帝批阅奏章，替百姓写了三十篇《劝农策》，在江南水患时，主动请缨去灾区赈灾。他清廉得连仆人都不舍得多买斤肉，却总在每月十五，去城外的破庙旧址，摆上一碗鸡汤、一碟桂花糕。
有人说他傻：“那破庙早塌了，谁会来吃？”他便笑：“给故人吃的。”
还愿
三年后的深秋，沈砚舟辞了官，带着玉瓶回了江南。
他沿着当年的山路走，破庙的断墙还在，供桌的裂痕还在，只是庙前的老枫树更红了。他站在树下，望着满树的红叶，想起疏桐说“明年的枫叶该红了”——原来，“明年”早已过了三个春秋。
他挖了个坑，将玉瓶轻轻放进去。瓶身贴着他的掌心，还带着体温。他又从怀里掏出块羊脂玉牌，刻着“林疏桐之墓”，压在玉瓶上。
“疏桐，我来了。”他倒了杯酒，洒在土上，“这三年，我去过你说的竹溪镇，喝过王婶熬的鸡汤；去过括苍山，在你救我祖父的山洞前，替他和你磕了头。”
山风卷着枫叶落下来，落在他的肩头。他摸了摸墓碑，轻声道：“我没负你。我中了进士，做了官，替百姓做了些实事。你看，我没辜负这一世的机缘。”
他正要起身，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响。
他回头，见枫树下飘起片月白衣袂。那衣袂沾着露水，绣着碎梅，像极了当年疏桐穿的裙子。他愣在原地，心跳如擂鼓。
“公子。”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沈砚舟猛地转身，见个穿月白裙的女子站在枫树下，发间别着碧玉簪，眼尾的泪痣红得刺眼。
“你……”他的声音发颤。
女子笑了，和当年一样甜：“公子，我等你很久了。”
沈砚舟扑过去，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她的身体还是凉的，像块玉，可他却觉得烫，烫得他眼眶发酸：“疏桐，你没被封印？你……”
“我早醒了。”女子摸了摸他的脸，“百年劫数，不过是场梦。我在寒玉洞里，听见你每年中秋的酒，听见你说‘要替我看枫叶’，便知道你没负我。”
沈砚舟抬头，见阳光透过枫叶洒下来，在她肩头落下斑驳的影。他忽然明白，这不是梦——是他用三年的诚意，换来了这场重逢。
“那……我们现在去哪？”他问。
“去京城。”女子歪头笑，“公子不是说要带我看京城的月亮？”
他牵起她的手，沿着山路往下走。枫叶落在他们脚边，像铺了层红毯。山风送来若有若无的琵琶声，叮咚作响，绕着两人的衣袂。
尾声
此后，江南一带多了段传说。
有人说，在破庙后的老枫树下，每到深秋，总见着个月白身影，陪着个穿青衫的书生看枫叶。有人说，那书生原是进京赶考的穷书生，遇着狐仙，后来中了进士，却放弃了仕途，陪狐仙回了山。
还有人说，曾在深夜路过破庙，听见里面传来琵琶声，混着女子的轻笑：“公子，你看这枫叶，红得像不像当年的月光？”
而沈砚舟的墓志铭上，只刻了八个字：“情义为舟，渡尽劫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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