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场死寂。
皇帝的质问,如同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禁军统领张威的头顶。
张威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裂痕正在飞速扩大。
他猛地单膝跪地,甲胄与冰冷的地砖碰撞,发出一声沉闷的“哐当”声。
“回禀陛下。”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没有情绪,却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紧绷。
“臣……接到匿名举报,言明东宫书房之内,藏有叛国铁证。”
匿名举报?
林越差点笑出声。
好家伙,甩锅给“有关部门”和甩锅给“匿名举报”,简直是古今中外甩锅界的两大卧龙凤雏。
这招,不高明,但有用。
因为死无对证。
你总不能把那个不存在的“匿名者”从空气里揪出来审问吧?
果然,顾玄同等人立刻松了口气。
这个解释虽然简单,但合乎程序。禁军接到举报,奉旨搜查,合情合理。
然而,林崇的脸上,却看不出丝毫的满意。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张威,没有再问。
皇帝不说话,比说什么都可怕。
大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胶水,粘稠得让人喘不过气。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
“父皇!”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三皇子林珩,排众而出。
他快步走到大殿中央,对着龙椅的方向,撩起衣袍,重重跪下。
“父皇,儿臣……有话要说!”
来了。
林越眼皮一抬。
他这位演技派三弟,终于要登场了。
林珩的脸上,写满了焦急与恳切,一双眼睛里,更是饱含着对兄长的担忧与信任。
“父皇,儿臣相信,太子哥哥绝无可能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他一开口,就是旗帜鲜明的站队。
“太子哥哥虽然平日里性子散漫了些,但对父皇,对大燕,向来是赤胆忠心!这封信,定有蹊跷!”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掷地有声。
不少原本中立的官员,都露出了赞许的神色。
看看,什么叫兄友弟恭?
在这种太子即将倾覆的关头,三皇子不落井下石,反而挺身而出,力保兄长。
这是何等的胸襟,何等的气度!
就连林越自己,听了都想给他鼓鼓掌。
奥斯卡欠你一座小金人啊,我的好弟弟。
林珩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话锋一转。
“但是,父皇,国书与私印,证据确凿。儿臣斗胆猜测……”
他的声音顿了顿,目光扫过林越,充满了“善意”的担忧。
“会不会是……太子哥哥平日里太过宽厚,不拘小节,以至于被东宫的某些奸佞小人蒙蔽了双眼?”
“此等奸贼,平日里媚上欺下,见太子哥哥不理俗务,便胆大包天,偷走了太子哥哥的私印,伪造了这封国书,意图构陷储君,动摇我大燕国本!”
轰!
林珩此言一出,整个太极殿,瞬间炸开了锅!
这个说法,简直是神来之peN!
它完美地解释了所有矛盾!
为什么信的内容如此拙劣?因为是没脑子的奸佞小人伪造的!
为什么会有太子的私印?因为是奸佞小人偷的!
最关键的是,这个说法,给了所有人一个台阶下。
对于皇帝而言,他可以顺势严查东宫,既能保全太子的性命,又能敲打太子“治下不严”的过失,还能揪出“奸佞”,彰显自己的明察秋毫。
对于满朝文武而言,他们不用再纠结于是太子叛国还是有人构陷,只需要把矛头对准那个看不见的“奸佞小人”就行了。
而对于林越……
他虽然能免于一死,但“识人不明”、“御下不严”、“昏聩无能”的帽子,是结结实实地扣上了!
一个连自己身边人都管不好的太子,如何能管理好一个国家?
这,才是林珩真正的杀招!
从“叛国”的死罪,转变为“无能”的死缓。
钝刀子割肉,诛心!
顾玄同的眼睛瞬间亮了,他第一个站出来附和:“三殿下所言极是!老臣也觉得,太子殿下定是受了小人蒙蔽!”
“请陛下彻查东宫,严惩奸佞!”
“请陛下彻查东宫!”
一时间,殿内群臣,纷纷跪倒一片,口径出奇地一致。
局势,瞬间逆转!
所有压力,再次回到了林越身上。
林珩跪在地上,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
太子哥哥,我给了你活路,你应该感谢我。
至于这太子之位,你这个无能的草包,也该让出来了。
然而,他预想中林越那张惶恐、愤怒、或是无奈接受的脸,通通没有出现。
林越,笑了。
他甚至还对着林珩,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高!”
“三弟,你这招实在是高啊!”
林越抚掌赞叹,脸上满是“钦佩”。
“你不仅帮我洗脱了叛国的嫌疑,还为父皇指明了下一步的调查方向,甚至连罪犯的身份都推测出来了——东宫的奸佞小人!”
“有理有据,逻辑闭环,完美!”
林珩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夸赞,搞得有点懵。
这剧本不对啊?
你不应该感激涕零,或者气急败坏吗?
你这副“兄弟你真牛”的表情是什么鬼?
林越完全不理会众人的错愕,他转身,对着龙椅上的林崇,一脸“恍然大悟”。
“父皇!儿臣明白了!三弟说的对啊!”
“肯定是儿臣身边出了内鬼!此等奸佞,胆敢伪造国书,构陷储君,其心可诛!”
他表现得比谁都义愤填膺。
“父皇,为了我大燕的江山社稷,为了揪出这颗毒瘤,儿臣恳请父皇,立刻下令,将此事……全权交由三弟负责调查!”
什么?!
林越此话一出,林珩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交给我……调查?
林越仿佛没看到他的表情变化,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声音里充满了对弟弟的信任。
“三弟心思缜密,明察秋毫,刚才一番分析,已然洞悉了案件的关键!由他来查,定能事半功倍,以最快的速度将那奸贼绳之以法!”
他猛地回头,一把抓住林珩的肩膀,用力摇了摇,眼神“热切”得像是在看救世主。
“三弟!我的清白,我东宫上下数百口人的性命,大燕的安危,就全都拜托你了!”
“你放心大胆地去查!需要什么人手,需要什么权力,你跟父皇说!哥哥我,全力支持你!”
“告诉我,三弟,你是不是已经有怀疑的对象了?没关系,你大胆地说出来!哥哥我绝不姑息!”
“……”
林珩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怀疑的对象?
我怀疑的对象就是我自己的人啊!
我怎么说?
他原本是想站在道德高地上,轻轻一推,把“无能”的锅甩给林越,然后自己飘然离去,深藏功与名。
可现在,林越一记反推,直接把他从高地上拽了下来,还把一口巨大的黑锅,结结实实地扣在了他的背上!
让他去查?
查个屁啊!
查出来,是他自己买通了东宫的内侍,偷了印章,伪造了国书。
这叫自掘坟墓!
不查?
他刚刚才信誓旦旦地分析是“东宫奸佞”,现在又说不查,那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等于告诉所有人,他刚才那番话,就是信口开河,包藏祸心!
林珩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我只是……为太子哥哥担忧,提出一种可能……”
他的声音,干涩无比。
“哦?只是可能啊?”
林越立刻露出一副“失望”的表情,松开了他的肩膀。
“我还以为三弟你已经掌握了什么关键线索呢。”
他叹了口气,转向皇帝,一脸的“耿直与天真”。
“父皇,看来三弟也只是猜测。不过儿臣觉得,构陷储君这么大的案子,光靠猜测可不行啊。”
“万一……我说万一啊,”林越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林珩,“万一东宫根本没有所谓的奸佞小人,那岂不是说,这封信的来源,另有蹊跷?”
“那……又是谁,能拿到儿臣的私印,又能模仿儿臣的笔迹,还知道书房里有夹层呢?”
林越每问一句,林珩的脸色,就白一分。
这些问题,像是一把把淬毒的刀子,从四面八方,齐齐刺向他的要害!
整个太极殿,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在林越和林珩之间,来回游移。
傻子都看出来了。
这两兄弟,在神仙打架!
而且,一向被视为草包的太子,竟然把一向被誉为贤王的三皇子,逼到了墙角!
顾玄同等人额头的冷汗,比刚才更多了。
他们感觉自己就像是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被这两个皇子掀起的巨浪拍得粉碎。
龙椅之上,林崇一直沉默着。
他那双深邃的眸子,静静地看着殿下上演的这一出兄弟“情深”。
直到此刻,他才终于再次开口。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大殿的每一个角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张威。”
“臣在!”禁军统领身体一震。
皇帝的目光,从林珩惨白的脸上,缓缓移开,落回到了张威的身上。
“封锁东宫。”
此令一出,林珩的心,猛地一松。
查东宫!好!只要不查到自己头上就行!
然而,皇帝的下一句话,却让他如坠冰窟。
“还有……”
林崇的身体,微微前倾,那股令人窒息的帝王威压,再次降临。
他的目光,如同鹰隼,死死锁定了面无人色的三皇子林珩。
“……三皇子府,一并封锁。”
“给朕……一寸一寸地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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