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士族的核心势力在皇帝震怒与铁证如山的清算下遭受重创,沈、崔、王等数家主要门第被抄家问罪,牵连官员上百,一时间,江南官场风声鹤唳,往日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出现了巨大的真空。
借着这股雷霆之势,初颜公主府的力量如同开闸的洪水,迅速填补着空白。周主事在江宁、苏州两地的工作终于得以顺利展开,红焰薯的试种田在各处官田以及部分主动投效的中小地主田亩上,如同星星之火,开始蔓延。赵破虏带领的北地悍卒也转变了角色,从血腥的镇压者变成了维持秩序、保护农事的护卫,那股子沙场带来的煞气,依旧让地方上的魑魅魍魉不敢轻易靠近。
似乎,江南的局势已然明朗,初颜公主的改革列车将在这片新的轨道上隆隆向前。
然而,帝国的肌体沉疴已久,剜除几处最大的毒疮,并不意味着病痛的终结。那些潜藏在更深层、更广泛肌理中的旧势力,如同受伤的野兽,在短暂的惊惶与蛰伏后,开始以更加隐蔽、也更加疯狂的方式,舔舐伤口,积蓄力量,准备着下一次的反扑。
这一次,他们的目标,不再局限于江南一隅,也不再仅仅是红焰薯本身。他们将矛头,指向了初颜公主改革所依仗的另一根支柱——漕运,以及那看似牢不可破,实则暗藏裂痕的朝堂平衡。
这一日的朝会,气氛在一份来自漕运总督的八百里加急奏报中被骤然引爆。
“陛下!祸事!天大的祸事啊!”漕运总督杨文华匍匐在地,声音凄惶,带着哭腔,“运河清江浦段,昨夜因连日暴雨,河堤突然大面积垮塌,淤塞河道数十里!数百艘北上漕船被困,动弹不得!更有……更有数十艘满载今岁江南漕粮的船只,因躲避不及,相互碰撞倾覆,粮船沉没,百万石漕粮……尽数付诸东流啊陛下!”
轰——!
整个太极殿如同被投入了一颗炸雷!清江浦乃运河咽喉,此处堵塞,意味着整个南北漕运大动脉被生生掐断!更不用说那沉没的百万石漕粮,那是供应京城、北地乃至部分边军的命脉所在!
“混账!”皇帝萧景琰猛地从龙椅上站起,脸色瞬间铁青,额角青筋暴跳,“杨文华!你是干什么吃的?!河堤年年修缮,为何会突然大面积垮塌?!还有漕船调度,为何如此混乱,酿成如此巨祸?!”
杨文华磕头如捣蒜,涕泪横流:“陛下息怒!臣有罪!臣万死!然……然此次暴雨实属罕见,河堤年久失修亦是事实,加之……加之近年来国库用于北地赈灾、新粮推广等项开支巨大,拨付河工的款项连年削减,工料不足,以致……以致酿成今日之祸啊陛下!”
他这话,看似认罪,实则字字诛心,隐隐将祸事的根源,引向了北地巨大的开销和初颜公主推行的各项新政!暗示正是因为朝廷将大量资源投入北地和农政改革,才导致维系帝国命脉的漕运和河工被忽视,最终酿成大祸!
立刻便有官员出列,顺着这个方向开始发挥。
“陛下!杨总督所言,虽有过失,却也不无道理啊!北地赈灾,新粮推广,固然重要,然漕运乃国之命脉,河工系天下安危,岂能因小失大,顾此失彼?”
“是啊陛下!如今漕运中断,漕粮损失惨重,京城存粮还能支撑几时?北地边军粮饷如何保障?此乃动摇国本之祸啊!”
“臣听闻,公主殿下在江南推行新税,清查田亩,引得地方动荡,或许……或许也是导致河工疏于监管的原因之一啊!”
指责的矛头,或明或暗,再次指向了初颜。他们将一场看似天灾**的事故,巧妙地与初颜的改革举措捆绑在一起,试图将“祸国殃民”、“动摇国本”的罪名,扣在她的头上。
龙椅上的萧景琰,脸色阴沉得可怕。漕运中断,京城缺粮,这是足以引发巨大动荡的危机!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台下百官,最后落在垂帘之后。
“初颜,对此,你有何话说?”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初颜稳步出列,隔着珠帘,声音清晰而冷静:“皇兄,清江浦河堤垮塌,漕粮沉没,确乃惊天祸事,臣妹闻之,亦感痛心疾首。然,将此事归咎于北地赈灾与新粮推广,实乃荒谬!”
她目光如电,扫过那些出言指责的官员:“北地雪灾,百姓嗷嗷待哺,朝廷若不赈济,难道要坐视饥民遍地,酿成民变吗?红焰薯祥瑞现世,亩产数千,乃解万民饥馑、富国强兵之根本大计,岂是‘小失’?至于河工款项,户部历年皆有预算,臣妹所行新政,旨在开源节流,充盈国库,何来挤占河工之说?”
她顿了顿,语气转为凌厉:“臣妹倒要请问杨总督,以及诸位大人,河堤年久失修,款项不足是实,但历年拨付的河工银两,究竟有多少真正用在了堤坝之上?又有多少,流入了某些人的私囊?漕船调度混乱,致使碰撞沉没,这仅仅是天灾,还是……?!”
她的反问,如同匕首,直刺要害!瞬间将问题的焦点,从“改革耗费”拉回到了“贪腐”本身!
杨文华吓得浑身一颤,连忙伏地不敢抬头。那些附和的官员也一时语塞。
初颜转向萧景琰,躬身道:“皇兄,当务之急,乃双管齐下!其一,立刻选派干员,前往清江浦,主持抢修河堤,疏通河道,同时严查河工款项贪墨及漕运调度失职之责!其二,启动应急之策,一方面动用太仓存粮,稳定京畿;另一方面,即刻由海路,从江南紧急调运部分粮食北上,以解燃眉之急!绝不可因漕运一时中断,而自乱阵脚,更不可因此否定利国利民之新政!”
她的应对,条理清晰,既有对危机的紧急处理,也有对幕后黑手的追查,更有对改革路线的坚定扞卫。
萧景琰阴沉的目光在初颜和杨文华等人身上逡巡片刻,心中已然有了计较。他深知漕运系统积弊已久,此次事故绝非偶然。初颜的提议,无疑是目前最稳妥也最有力的应对。
“准奏!”萧景琰沉声道,“着工部、刑部、都察院即刻选派精干人员,组成钦差队伍,前往清江浦,督办河工,严查事故缘由及贪墨情弊!漕运总督杨文华,革职留任,戴罪立功!另,着初颜公主会同户部、兵部,统筹海路运粮事宜,务必保障京畿及北地粮草供应!”
“臣妹(臣)领旨!”初颜与相关官员齐声应道。
朝会在一片凝重的气氛中散去。初颜知道,清江浦的事故,绝非终点,而是一场更大风暴的开始。那些隐藏在幕后的敌人,正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你能斩断我们在江南的枝叶,我们就能动摇你赖以生存的根基!
惊涛再起,暗流汹涌。这一次,博弈的棋盘,扩大到了整个帝国的命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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