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恩与格伦的那场比试，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块巨石，在黑铁堡维修所乃至更广的范围内激起了层层涟漪。
“老顽固格伦被新来的学徒在技艺上正面击败了”——这个消息以各种夸张或写实的版本飞速传播。莱恩·沃特这个名字，不再仅仅与“柯尔特的关系户”或“森林任务中的幸运儿”挂钩，而是实实在在地与“高效”、“创新”、“技术过硬”联系在了一起。
维修所内的目光变得更加复杂。年轻的学徒们看他的眼神充满了崇拜和好奇，仿佛他掌握着某种通往新世界大门的钥匙。一些中年匠师态度缓和了许多，偶尔会就一些流程上的细节主动询问莱恩的看法。而如格伦一般的老派匠师们，虽然嘴上不说，但沉默本身已是一种态度的转变，至少，他们不再公开质疑莱恩的方法。
老锤柄对莱恩的态度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依旧沉默寡言，脾气暴躁，但在分配任务时，会开始将一些更重要、更复杂的修复工作交给莱恩，甚至默许他继续推行那套“分类处理、流程优化”的方法。这是一种无声的认可，比任何夸赞都更有分量。
就在这种氛围中，一场出乎莱恩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的召见，悄然来临。
那是一个午后，莱恩正专注于修复一面盾牌上复杂的【力场偏转】符文，这项工作需要极高的精神集中度和魔力微操。就在他完成最关键的能量节点衔接，稍稍松了口气时，一个传令兵的身影出现在工坊门口，盔甲鲜明，与周围灰扑扑的工匠们格格不入。
“莱恩·沃特？”传令兵的声音清晰而公式化，“子爵大人召见。即刻前往城堡主厅。”
工坊内的嘈杂声瞬间降低了一个八度。所有目光再次聚焦过来，充满了惊讶、羡慕或是更深沉的审视。子爵亲自召见一个学徒？这几乎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莱恩的心猛地一跳。他放下工具，尽量平静地应道：“是，我马上就去。”
汉克在一旁紧张地搓着手，低声道：“子爵召见…会不会是因为和格伦师傅比试的事？上面不喜欢下面闹腾…”
莫里斯则眼神复杂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莱恩摇了摇头，压下心中的纷乱思绪。他隐约觉得，应该不止于此。他快速清理了一下手上的油污，整理了一下本就简陋的学徒工装，深吸一口气，跟着传令兵走出了维修所。
再次走在通往城堡主堡的冰冷石道上，莱恩的心情与第一次来时已截然不同。少了那份初来乍到的忐忑与渺小感，多了几分因为自身能力被认可而生的底气，但依旧对即将面对的最高权力者保持着必要的敬畏。
城堡主厅依旧空旷、森严。高大的石柱支撑着穹顶，墙壁上燃烧的火把将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黑铁堡子爵——那位名叫凯兰·黑铁的男人，依旧坐在他那张巨大的、带有黑铁家族徽记（交叉的铁锤与战斧）的石椅上，身姿挺拔如松。
但这一次，他身边没有那么多随从和军官，只有两名贴身护卫如同雕塑般立在阴影之中。柯尔特大师也不在场。
“子爵大人。”莱恩走到厅堂中央，依照礼仪，单膝触地行礼。
“起来吧，沃特。”子爵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他打量着站起来的莱恩，目光锐利如鹰，似乎想从这个年轻人身上看出些什么。“我听到了一些关于你的消息。森林里表现不错，维修所里…也挺热闹。”
莱恩心中一凛，果然两件事都传到了子爵耳中。他谨慎地回答：“在森林中是职责所在，侥幸未辜负士兵们的信任。与格伦师傅的比试…是我年轻气盛，请子爵大人恕罪。”他主动将比试定性为“年轻气盛”，是一种以退为进的策略。
子爵轻轻哼了一声，听不出是赞同还是否定。“格伦是堡里的老人，手艺是好的，就是脑子像块锈死的铁砧。你能用你的方法赢他，是你的本事，没什么罪不罪的。”
他话锋一转，直接切入主题：“我今天叫你来，不是听你请罪，也不是为了表彰你。黑铁堡的情况，你应该有所了解。我们直面黑森林，魔物侵袭不断，军备损耗巨大。王国下拨的经费和物资永远不够填饱战争巨兽的肚子。”
子爵的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更加具有压迫感：“维修所，是维持这支军队战斗力的关键之一，但同样也是一个消耗资源的大户。尤其是制式装备的日常维护，占据了大量人力、时间和珍贵的导能材料。告诉我，沃特，你在那里待了这段时间，还用你那种‘看’东西的方式折腾出了一套新流程，在你看来，有没有可能…进一步降低这块的成本？”
这个问题如同一记重锤，敲打在莱恩的心上。他瞬间明白了这次召见的真正目的。子爵看中的不是他个人的技艺高低，也不是一场比试的胜负，而是他那种“效率优化”背后可能带来的、实实在在的**战略价值**——为这座战争堡垒省钱省资源！
这是一个极其严峻的挑战，远超修复一件装备或赢得一场比试。
莱恩没有立刻回答。他垂下目光，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起来。维修所里的一切细节如同潮水般在他脑中闪过：堆积如山的待修装备、匠师们抱怨某些材料价格飞涨的牢骚、仓库里那些因为缺乏关键导能金属而无法修复只能拆解的回炉品、格伦那种追求完美但耗材耗时的传统工艺、他自己尝试流程优化时观察到的一些材料替代可能性…
他思考的不是简单的“省”，而是如何在保证装备基本性能和可靠性的前提下，找到更经济的方案。这需要他对材料学、能量回路原理、乃至生产工艺都有更深的理解。
大厅里一片寂静，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子爵极有耐心地等待着，没有催促。
良久，莱恩缓缓抬起头，眼神中没有了最初的紧张，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专注和冷静的分析光芒。
“子爵大人，”他缓缓开口，声音清晰而稳定，“降低成本是可能的，但这并非单一环节的削减，而是一个需要多方权衡的系统性优化。”
他稍微整理了一下思路，继续说道：“我认为可以从两个方面着手，但这都需要前期的研究和投入，并且存在一定的风险。”
“说。”子爵言简意赅。
“第一，是**材料替代与精细化处理**。”莱恩说道，“目前我们大量使用秘银粉、精金丝作为导能和结构增强材料，它们性能优异但价格极其昂贵。我观察到，在一些非核心受力或非关键能量通路的部件上，或许可以使用一些性能稍逊但价格低廉得多的替代材料。例如，经过特殊炼煅处理的‘灰铁’掺杂少量魔铜粉，其导能性和强度在某些应用场景下，可以达到标准七成左右，但成本可能只有十分之一。”
他顿了顿，补充了关键的限制条件：“但这需要对替代材料的性能边界有极其精确的把握，并且需要调整对应的符文绘制和能量灌注工艺，甚至可能需要修改部分符文结构以适应新材料特性。否则，盲目替换只会导致装备可靠性大幅下降，得不偿失。”
子爵的目光闪烁了一下，没有说话，示意他继续。
“第二，是**符文结构本身的优化以减少损耗**。”莱恩进入了更核心的技术领域，“目前制式装备上的符文，大多是为了追求通用性和稳定性而设计的标准结构，但存在一定的能量冗余和分布不均。例如【坚固】符文，其能量有相当一部分消耗在了非主要承力区域的维持上。”
他伸出手指，在空中虚划了几下，仿佛在勾勒符文线条：“如果能够根据不同类型装备的实际受力模型，对符文结构进行微调，将能量更集中地引导和应用于最需要加固的关键节点和应力路径上，或许可以在保持甚至略微提升主要防护效果的同时，总体降低该符文运转时约百分之十到十五的魔力消耗。这意味着更少的能量补充次数，更长的持续作战时间，间接降低了维护成本。”
说到这里，他再次强调了风险：“但这需要对符文基础原理有极深的理解，并且进行大量繁琐的计算、模拟和实际测试。任何一个微小的结构改动，都可能引发不可预知的能量冲突或薄弱点。这远比材料替代更加复杂和危险。”
最后，他总结道：“综上所述，子爵大人，降低成本是可行的，但绝非一蹴而就。它需要成立一个小组，进行大量的基础研究、实验验证和小范围试用。初期甚至可能需要投入更多资源，但一旦成功，长期收益将非常可观。这…更像是一场赌博，赌的是我们的研究和优化能力，能否最终转化为战场上的成本优势。”
莱恩说完，微微躬身，不再言语。他已经将自己经过深思熟虑的方案梗概和盘托出，没有夸大其词，也没有隐瞒风险。最终的决定权，在子爵手中。
大厅再次陷入沉寂。
子爵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石质扶手，发出笃笃的轻响。他深邃的目光落在莱恩身上，仿佛在评估这个年轻人，以及他提出的这套大胆而充满风险的计划的价值。
许久，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决断：
“很有意思的想法。风险和收益都很大…你需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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