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如同狂暴的白色巨兽,在“鬼见愁”山口以北的莽莽群山中肆虐。狂风卷起地面积雪,形成一道道白色的沙尘暴,能见度不足十步。天地间一片混沌,只有风的咆哮和雪粒抽打岩石的噼啪声。
黑松坳,位于两座陡峭山峰夹峙之下的一片相对平缓的谷地。坳内长满了高大的黑松,此刻松枝上挂满了厚厚的冰凌,在狂风中如同鬼爪般摇晃,发出呜呜的怪响。
在坳口东侧一片背风的、乱石嶙峋的高地上,王小伟如同雪地里的一块磐石,一动不动地伏在厚厚的积雪中。他身上覆盖着白色的伪装布(用缴获的蒙古皮袍内衬改制),只露出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透过弥漫的风雪,死死盯着下方坳口的方向。
一支三眼铳静静地架在他身前,枪口指向坳口。冰冷的金属枪管上凝结了一层薄霜。在他身旁,周大胡子同样披着伪装,紧握着自己的三眼铳,呼吸在严寒中凝结成白色的气雾。两人身后不远处的岩石凹陷里,孙癞子、狗娃守着依旧昏迷的赵六子和二丫,以及被捆成粽子、堵着嘴的张有财。三匹蒙古战马被拴在更隐蔽的石缝里,不安地打着响鼻。
他们已经在这里埋伏了将近一天一夜。
昨天黎明前,王小伟从镇安堡甲字库留下“回礼”后,毫不停歇地返回丘陵据点,立刻带着众人全速向黑松坳方向穿插。凭借着强大的方向感和雪地行军能力,他们抢在风雪彻底封山前,艰难地抵达了这片预设的伏击阵地。
等待的时间漫长而煎熬。严寒如同无形的刀子,切割着每个人的意志和体力。干粮早已耗尽,最后一点肉干和奶疙瘩优先保障了伤员和狗娃兄妹。王小伟和周大胡子只能靠意志硬抗饥饿和寒冷。
“头…头儿…他们…他们还会来吗?”周大胡子压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长时间的潜伏让他的手指几乎冻僵。
“会。”王小伟的声音如同寒铁,没有丝毫动摇。他的目光穿透风雪,仿佛能预见到即将上演的戏码。“范家比蒙古人更急。这批货是硬通货,风雪再大也挡不住他们的贪心。而且,提前启运,说明他们想尽快交割,免得夜长梦多。”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
呜——呜——呜——
一阵低沉、穿透力极强的号角声,骤然从坳口西侧的山梁后传来!声音在狂风中显得有些扭曲,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信号意味!
来了!
王小伟和周大胡子精神猛地一振!所有疲惫和寒冷瞬间被驱散!
片刻之后,坳口西侧的山路上,出现了一长串在风雪中艰难蠕动的黑影!
是车队!
打头的依旧是四名骑马的督押官兵,但此刻都裹着厚厚的皮袄,马匹在深雪中跋涉得异常吃力。后面跟着的十几辆大车,被厚厚的油布蒙得严严实实,车轮深深陷入积雪,行进速度极其缓慢。押车的士兵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车旁,一个个缩着脖子,步履蹒跚,怨声载道被狂风吹散。
车队如同一条臃肿的巨蟒,缓慢地爬进了黑松坳,最终在坳内一片相对开阔、被高大黑松环绕的林间空地停了下来。车夫和士兵们立刻如同散了架般,瘫坐在车辕下或树根旁,大口喘着粗气,咒骂着这该死的鬼天气。
几乎就在车队停下的同时,坳口东侧的山林里,也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呼哨声!
一队穿着厚实毛皮、剽悍凶戾的蒙古骑兵,如同雪原上的狼群,从山林中冲了出来!人数约有三四十骑!为首一人身材高大,穿着华丽的皮裘,头戴镶金边的皮帽,正是王小伟他们在部落营地见过的那个蒙古贵族——巴图!
巴图脸色阴沉,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他策马来到车队前,用蒙语对着领队的明军军官(一个把总模样的人)厉声质问,语气极为不善。显然,范家商队的迟到(虽然提前了一天,但比起原定时间还是晚了)和这恶劣的天气,让这位蒙古贵族极度不满。
明军把总陪着笑脸,点头哈腰地解释着。巴图不耐烦地挥挥手,立刻有几十名蒙古武士跳下马,如狼似虎地扑向那些蒙着油布的大车,粗暴地掀开油布,开始检查货物。
一捆捆用草绳捆扎严实的“棉布包”暴露在风雪中。但蒙古武士显然知道内情,他们抽出腰间的弯刀,毫不客气地割开草绳,撕开外面的粗布!
哗啦!
里面露出的,赫然是闪烁着金属冷光的、成块的——闽铁锭!
紧接着,其他大车上的油布也被掀开,露出了密封的木桶。武士们砸开桶盖,检查着里面白色的火硝和黄色的硫磺粉。
巴图亲自上前查看,抓起一把硫磺粉嗅了嗅,又拿起一块铁锭掂了掂,阴沉紧绷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一些,甚至露出一丝满意的狞笑。他对着明军把总点点头,叽里咕噜说了几句。
明军把总如释重负,立刻指挥手下士兵,开始和蒙古武士一起卸货,将一捆捆铁锭和一桶桶火硝硫磺搬到蒙古人带来的空爬犁上。现场顿时一片忙碌,人声、马嘶声、货物碰撞声响成一片。
高地上,王小伟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残酷的弧度。
猎物全部入网!
交易的铁证,就在眼前!
他缓缓抬起右手,对着身旁的周大胡子,做了一个极其清晰、充满杀伐气息的手势——准备!
周大胡子心脏狂跳,手心全是汗,但还是用力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将三眼铳的枪托紧紧抵住肩窝,手指搭上了冰冷的扳机!火绳早已点燃,在寒风中摇曳着暗红的光芒。
王小伟则将自己的三眼铳枪口,稳稳地瞄准了下方空地中央,那个正在指挥卸货、如同靶子般显眼的蒙古贵族——巴图!
屏息。
预压扳机。
风偏修正。
距离估算:一百五十步。
目标锁定。
就在巴图志得意满,挥手示意手下加快速度,而明军士兵和蒙古武士都埋头于沉重的货物搬运,警惕性降到最低的刹那!
王小伟眼中寒光爆射!
食指,沉稳而决绝地,扣动了扳机!
咔哒!
扳机带动龙头夹钳狠狠砸落!
燃烧的火绳头精准地戳进火门!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如同平地惊雷,骤然撕破了黑松坳的风雪喧嚣!火光喷吐!浓烟弥漫!
灼热的铅弹丸带着刺耳的尖啸,撕裂冰冷的空气,如同死神的请柬,跨越一百五十步的距离,精准无比地——
狠狠贯入了巴图那穿着华丽皮裘的胸膛!
噗嗤!
一团巨大的血花在巴图胸前猛地爆开!
巴图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胸前那个巨大的血洞,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力量,晃了晃,然后像一截朽木般,轰然从马背上栽落下来!重重地砸在冰冷的雪地上!鲜血迅速染红了身下的白雪!
“敌袭!!!”
“有埋伏!!!”
“保护大人!!”
整个黑松坳瞬间炸开了锅!惊恐的尖叫声、愤怒的咆哮声、慌乱的马嘶声混杂在一起!正在卸货的明军士兵和蒙古武士全都懵了!他们惊恐地看着倒地的巴图,又茫然地望向枪声传来的东侧高地!突如其来的袭击和首领的暴毙,让这群乌合之众陷入了极度的混乱!
“杀!!!”周大胡子看到王小伟一枪毙敌,热血瞬间冲上头顶!他怒吼一声,瞄准下方一个正慌乱拔刀的蒙古武士,也狠狠扣动了扳机!
轰!!!
又一声巨响!硝烟再起!
那名蒙古武士应声而倒!
两枪!如同点燃了火药桶!
“在那边!山上有明狗!” “杀光他们!” 反应过来的蒙古武士发出野兽般的嚎叫,一部分人疯狂地扑向倒地的巴图,更多的则红着眼睛,拔出弯刀,朝着枪声传来的东侧高地,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他们彪悍凶残,被首领之死彻底激怒,完全不顾风雪和地形的阻碍!
而明军押运的士兵则更加混乱!一部分人下意识地想抵抗,另一部分则惊恐地想要逃跑!领队的把总看着倒地的巴图和疯狂冲出的蒙古武士,吓得面无人色,竟然调转马头就想跑!
高地上,王小伟的眼神冰冷如铁,没有丝毫波动。他动作快如闪电:压下扳机旁粗糙的棘轮连杆!咔嗒!旋转铳管,第二个火门对准火绳!
端铳!瞄准!锁定一个冲在最前面、挥舞着弯刀、满脸狰狞的蒙古百夫长!
扣动!
轰——!!!
第三声铳响!精准爆头!那名百夫长的脑袋如同烂西瓜般炸开!
“周大胡子!打马!打他们的马!”王小伟厉声吼道,同时将打空的三眼铳往旁边一扔,反手抽出了腰间的蒙古弯刀!冰冷的刀锋在风雪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孙癞子!点火!!!”
早已埋伏在预定位置、躲在岩石后瑟瑟发抖的孙癞子,听到王小伟的吼声,如同接到了催命符!他哭丧着脸,颤抖着用火折子点燃了脚边一根浸透了油脂的粗麻绳!
嗤——!
火绳如同一条扭曲的火蛇,冒着青烟,迅速沿着预设的路线,朝着高地下方那片早已被王小伟和周大胡子悄悄泼洒了所有缴获火油(蒙古马背上找到的)的陡峭雪坡蔓延而去!
那里,是蒙古武士冲锋的必经之路!
火网,已然张开!
黑松坳,瞬间化作修罗屠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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