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嬅素衣淡颜跪在慈宁宫正殿，太后侧身坐在主座之上，面沉似水。
大殿外面点点柳絮顺着风儿粘在琅嬅的素衣之上，她身上的那点素净的光泽尽数被幽暗的宫室吞没。
阿箬跪在皇后身边，屏气凝神。眼神都不敢多瞟一眼，低着头不敢出声。
作为一个奴婢，她太清楚不从一而终的后果。皇后娘娘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万不可撒手。
“皇后，你是怎么当的皇后？”
“接连两个怀孕的嫔妃小产，你还能在床上躺得住？”
琅嬅心底的嘲弄几乎都要溢出来，别说是两个嫔妃小产，就是后宫的女子都死光了，太后估计也活得好好的。
她都能好好的活着，自己为何要死要活？
“皇额娘教训的是。”
“儿臣这次已经费了好大的心力，也叮嘱过苏答应和海常在两个，务必要把龙嗣放在心上。”
“可她们一个嘴馋，半夜吃了整匣酸杏导致活血小产。另一个明知要在自己宫里安胎，偏生天天都到处晃悠。”
“她们现在痛哭流涕又如何，都没有儿臣心痛。”
“这些孩子，以后也要叫儿臣一声皇额娘。”
太后虽然怀疑皇后，到底手里没有确实的证据，不过是依照惯例敲打，也让皇上看到她长者的仁心 。
“不管如何，后宫无子你都脱不了干系。等下去宝华殿给两个孩子诵经吧！”
“跪多长时间，就看你有多少善心了。”
太后这话说的好没道理，难不成要把双腿跪废，才能证明皇后体恤嫔妃们？
阿箬从奴婢做到答应，自然知道嫔妃们表面恭敬，实则对皇后都有意见。
谁在后位，她们都会不甘心。
太后派人看着琅嬅在佛祖面前忏悔，那个老嬷嬷将素练和莲心推出殿外，只留下琅嬅和阿箬。
老嬷嬷脸上的皱纹都聚在一起，那双三角眼透着几丝狠辣。
“对不住皇后娘娘，太后她老人家说了，非要您跪足了时辰，才能打动送子娘娘，为皇室再送来孩子。”
她的双手似蒲扇那么大，直接将琅嬅按跪在蒲团之上，不让其起身。
“皇后娘娘不舒服啊？奴婢看就是这个蒲团太软了，您直接跪着，方显心诚啊！”
这边说这话，那边就要上手去抽。
阿箬受不了，不允许还有比她更嚣张的奴婢。
她个子高挑，平日里多吃多占，身体极好，上前一把就揪住那老嬷嬷的旗头，咬牙骂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对皇后娘娘动手动脚。”
老嬷嬷哪里见过这么嚣张的婢女，手劲还大，疼的哎呦哎呦直叫。
阿箬一直拖着她，直把她扔出殿外。素练已经去养心殿求皇上了，莲心看见老嬷嬷倒霉的样子，怕乐出声来，赶紧低下头去。
“算了，不要为难她了。”
琅嬅终于开口阻止，老嬷嬷吓得不轻，也不敢在这看着皇后，脚底抹油溜走了。
阿箬后知后觉，这才发现暴露了本性，磨磨蹭蹭的走过来跪下。
琅嬅看着她笑笑，“你这脾气得用的时候不挨欺负，但也很容易被人利用，分不清好人坏人，容易白白没了性命。”
阿箬岂会不知，就是不想跟着如懿白白吃苦了，如懿不肯教她，又不为她着想。
自己年纪也不小了，纵然说错过话，办了错事，她如懿就没错吗？
是，如懿高高在上，又和皇上有青梅竹马的情谊，又出身后后族，她怎么会知道在宫里谋生有多辛苦。
“皇后娘娘，求您教教奴婢。就是死，奴婢也不想不明不白，死得窝窝囊囊的。”
琅嬅却没再言语，算算时间，皇上也该来了。
皇上此时确实是在慈宁宫，这对天家母子，都眉头紧皱，因为这几年，他们没个舒心的时候。
“怎么？哀家刚罚了皇后，皇上就来给她求情了？”
太后说话的语气里带了挖苦，皇上自然听了出来，“皇额娘，苏答应和海常在小产，皇后也十分痛心。”
“琅嬅对她们照顾的无微不至，偏生她们都不争气。”
太后才不相信什么碰巧和偶然，她宫斗一辈子，什么没见过，定然是皇后用了一些隐晦的办法，才让后宫成了现在的局面。
“哀家看皇后心术不正，根本就不配后位。”
皇上的耐心消失殆尽，琅嬅出身富察氏，是满族大姓，是他结发妻子。抛开这些，该怎么在皇后无大错下废后呢？
就单单凭太后随随便便的猜测？
“皇额娘。”皇帝的声音似夹带着风雪，冷的人心发颤。
“后宫不可干政。”
太后被这句话气的哽住，在皇上走后敲打胸口，“哀家这是做了什么孽，选了他做养子。”
福伽看太后被气成这个样子，根本不敢提那老嬷嬷偷偷回来的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后宫中的事，皇上和皇后才说了算。
宝华殿中，琅嬅听到莲心在咳嗽，知道皇上马上就要过来了。
她缓缓睁开眼睛，殿里点着长明灯，烛火的光芒打在脸上，这位人人口称贤惠大度的皇后娘娘，竟然显露几分妖异来。
“看你的表现了。”
阿箬眼看着皇后像雨打后的荷花，仰面向后摔去，急得她伸双手去抱。
皇上腿还没迈进殿里，嘴里的小心也没来的及说出口，就见阿箬已经稳稳将皇后接住，不由松了一口气。
琅嬅醒来的时候，坤宁宫里的烛火已经点上，前世她住的是长春宫，寓意四季长春。
她不想再住了，还是坤宁宫好，舍弃了无用的幻想，只有握住权力的快感。
“皇后为何也不向朕诉苦？”
琅嬅寻声看去，皇上的半个身子隐藏在阴影下，眼眸中的愁思倾泻出来，如蛛网般将人缠住。
“皇上，您过来好吗？”
弘历嘴唇动了动，什么都没说，慢慢挪到摇步床前。
最后他坐在床边，长久无言。
琅嬅支撑着起身，像抱个幼儿那般，将弘历搂在怀里，“皇上，臣妾心疼您。”
她柔软的手指擦去帝王的眼泪，眼角湿热的泪水落在冷酷帝王的心里，人前尊贵的帝后，只有这一刻显露出他们的悲伤。
琅嬅心里哀叹，今夜就这样吧，让她最后一次再为这个男人心疼。从此以后，谁都阻止不了她前进的脚步。
以前纵使恨，心中还有那一丝情谊。
今夜，往日的情谊已死，富察琅嬅再不会受拖累。
弘历在伤心，这世上唯一不向他索取的人，就是皇后。哪怕是如懿，也不如年少时情深义重。
他眼睛没瞎，皇后待他，乃是真情。
帝后二人，一个挥剑斩断情丝，一个重新定位心中最重要的人。
悲欢不能相同，莫过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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