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宫的麟德殿内，早已被铺天盖地的华贵气息填满。
殿顶悬着一盏巨大的九龙戏珠宫灯，鎏金的灯架上镶嵌着无数颗细碎的珍珠与宝石，烛火燃起时，光芒透过琉璃灯罩倾泻而下，将整座大殿映照得如同白昼。
梁柱上缠绕的金丝络纹在光影中流转，与地上厚重的波斯地毯相映成趣，那地毯织满了繁复的缠枝莲纹样，踩上去悄无声息，只余下满室清冽的龙涎香与馥郁的百花香气，丝丝缕缕缠绕鼻尖，沁人心脾。
文武百官携家眷按品级依次入殿，身着绯色、紫色、青色官袍的官员们身姿挺拔，朝冠上的珠玉随着行礼的动作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叮当声响；
命妇们则各展风姿，蹙金绣的鸾鸟朝凤裙、缂丝的百花争春袄、织金的云纹褙子争奇斗艳，头上的点翠步摇、东珠发簪、宝石钗环相映成趣，行走间环佩叮当，宛如一丛丛移动的繁花盛景。
贵女们更是娇俏动人，或梳着双环髻，或挽着垂鬟分肖髻，眉眼间带着未脱的青涩与灵动，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私语，目光却不时好奇地打量着殿内的陈设与往来的权贵，既藏着少女的娇羞，又暗蕴着对未来的期许。
随着司礼官一声高亢的唱喏，庆生仪式正式拉开帷幕。
各地官员按顺序上前献礼，贡品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
江南刺史献上一对莹白如雪的羊脂玉瓶，瓶身上精雕的百鸟朝凤图线条细腻，羽翼的纹路清晰可辨，仿佛下一刻便要振翅飞出；
西北将军带来一匹罕见的乌云踏雪宝马，神骏非凡，通体乌黑发亮，唯有四蹄雪白，昂首嘶鸣间，引得殿内众人纷纷侧目；
翰林学士则献上亲手书写的《万寿无疆赋》，宣纸上的字迹笔力遒劲，字字珠玑，字里行间满是对皇后的诚挚祝福。
命妇与贵女们的礼物更显精巧。有绣着松鹤延年的锦缎屏风，针法精湛，色彩雅致，每一根丝线都透着匠心；
有亲手调制的安神香膏，装在小巧的螺钿盒子里，香气清幽绵长，据说有凝神静气之效；
还有几位擅长琴棋书画的贵女当场献艺，一曲《霓裳羽衣曲》婉转悠扬，绕梁不绝，一幅《百寿图》笔墨灵动，生机盎然，引得皇后连连颔首，殿内掌声此起彼伏。
皇后端坐于宝座之上，身着明黄色绣金凤的礼服，凤冠上的珍珠与宝石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珠翠环绕间，更显雍容华贵。
她神色温和，一一接受众人的朝拜与献礼，不时温言抚慰几句，语气亲切得如同自家长辈，让殿内的氛围愈发融洽。
只是那温和的目光扫过人群时，偶尔会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仿佛在这喧嚣的繁华之中，仍在不动声色地留意着某些不寻常的动静。
怀清随一众命妇立于人群之中，一身石榴红的蹙金绣鸾鸟长裙，裙摆缀着细碎的珍珠，行走间簌簌作响。
这身装扮在满殿的锦衣玉食中不算张扬，却自带着一股沉静的气场。
她微微垂着眼帘，看似在专注地欣赏献礼，实则将殿内的人情往来、神色变化尽收眼底，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东珠玉佩，心思早已在纷繁的表象下悄然运转。
让怀清暗自诧异的是，端坐于皇后身侧的惠安帝，竟比往日朝会时看上去精神奕奕许多。
他身着明黄衮龙袍，腰间束着镶嵌宝石的玉带，眉眼间不见丝毫倦态，目光扫过殿内时，依旧带着帝王独有的威严与锐利，仿佛连日来朝堂的繁杂琐事、边境的暗流涌动，都未曾耗费他半分心神。
可仔细端详便会察觉异样——帝颜之上泛着一层不寻常的红晕，并非饮酒后的酣畅酡红，也不是气血充盈的健康色泽，反倒像极了燃尽前的烛火，透着一股急促而诡异的艳色。
那红晕从鬓角蔓延至脸颊，带着几分灼热的质感，仿佛是被某种力量强行提振起来的精神，看似旺盛，底下却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虚浮，仿佛下一刻便会彻底消散。
怀清心头微动，暗自思忖：陛下这模样，实在蹊跷得很，莫不是被什么药物所控？
司礼官的唱喏声再次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安王殿下献礼——”
只见安王身着亲王蟒袍，缓步上前，身后的内侍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方紫檀木匣。
他走到殿中，躬身将木匣呈上，朗声道：“儿臣恭祝皇后娘娘圣体康泰，福寿绵长。此乃西域进贡的夜明珠一串，共十八颗，颗颗圆润饱满，夜间可映亮一室，望博娘娘欢心。”
皇后垂眸瞥了眼那串流光溢彩的夜明珠，珠子硕大饱满，在灯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光晕，确实是罕见的珍品。
她脸上依旧挂着端庄的笑意，温声道：“安王有心了，这般珍贵的物件，本宫收下了。”
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半分喜爱，却也挑不出丝毫错处，尽显中宫的容人之量。
紧接着便是秦王献礼。秦王献上的是一幅名家手笔的《春江垂钓图》，画卷展开，江水滔滔，渔翁垂钓的身影悠然自得，笔触细腻，意境悠远。他躬身行礼道：“此图寓意祥和，愿皇后娘娘岁岁无忧，乐享天年。”
皇后微微颔首，示意宫人收下，也只淡淡说了句“费心了”，眼底的疏离之意虽未明说，却被有心人看在眼里。
怀清瞧得分明，皇后对这两位王爷的献礼，大抵只是碍于身份的客套，那份疏离，如同薄冰覆在温水之上，看似平静，实则泾渭分明。
毕竟，安王与秦王皆是庶出，并非皇后亲生，这份淡淡的疏离，倒也在情理之中。
直到贤王上前，殿内的氛围才明显活络了几分。
贤王一身月白色锦袍，气质温润，手中捧着一个素雅的青瓷瓶，尚未走近，便有淡淡的清香萦绕而来。
“儿臣无甚珍稀之物，唯有这瓶亲手调制的‘静心香’，是儿臣耗时三月，每日清晨取百花晨露，辅以茯苓、白术等药材精心制成，可安神助眠，调养身心。愿母后每日都能安然入梦，无烦忧侵扰。”
皇后闻言，眼中瞬间漾起真切的笑意，原本略带疏离的神色瞬间柔和了许多，仿佛冰雪消融，春暖花开。
她抬手示意宫人接过瓷瓶，声音里满是暖意：“还是贤王最懂本宫心思。这般用心的礼物，比任何奇珍异宝都更得本宫欢喜。快平身吧。”
说话间，她还特意让内侍将瓷瓶递到近前，轻轻嗅了一口，眉宇间的舒展与惬意，是方才面对安王、秦王时从未有过的真切。
怀清立在人群中，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了然。
血浓于水，亲生的孩子，终究是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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