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太阳，悬在青岚城上空，像一颗烧得通红的巨大铜球，肆无忌惮地泼洒着灼人的光与热。
陆家那占地广阔的演武场，青石板铺就的地面被晒得滚烫，仿佛赤脚踩上去，立刻就能烙下一个焦糊的印记。
空气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在刺眼的光线下无所遁形，它们随着每一次脚步的起落、每一次兵刃的挥舞而翻腾飞舞。
汗水的气息、尘土的味道，还有从旁边兵器架上散发出的、混合着油脂和金属的淡淡锈腥气，共同构成了这片属于力量与汗水交织的独特场域的气息。
演武场四周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的人群将场地围得水泄不通。陆家上上下下，从身份显赫的嫡系子弟到地位稍逊的旁支族人，乃至平日里负责洒扫庭除的仆役杂工，此刻都放下了手中的活计，不约而同地聚集在此。
他们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一般，齐刷刷地聚焦在场中央那两个正在激烈交锋的少年身上。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氛围，其中既包含着对精彩比试的期待，又掺杂着对胜负结果的审视，甚至还有人不自觉地流露出几分幸灾乐祸的微妙神情。
整个演武场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压力所笼罩，连呼吸声都变得清晰可闻。
场中央，木剑交击的声不绝于耳，那清脆而急促的声响在空旷的练武场上回荡，如同夏日骤雨敲打在青瓦屋檐上，又似金铁相击后余音袅袅的震颤。
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身着洗得发白、边缘已经磨损起毛的青色粗布短衫，正全神贯注地应对着对面的攻势。
他紧咬着牙关，额头上青筋微微凸起，豆大的汗珠顺着鬓角滚落，在正午的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他的呼吸粗重而急促，却仍倔强地抵挡着对面如狂风暴雨般连绵不绝的攻击。
少年的动作朴实无华，一招一式都透着扎实的基本功，却缺乏那种行云流水的变化和灵动的锐气。他的剑招中规中矩，带着几分笨拙的滞涩感，仿佛每一剑都要用尽全力才能完成。
他的对手则显得游刃有余，剑招如羚羊挂角般难以捉摸，时而如春风拂面，时而似惊涛拍岸，将少年逼得连连后退。
这个少年名叫陆苍，是陆家众多子弟中毫不起眼的一个庶子。在这个以武为尊的家族里，像他这样出身卑微的庶子，注定要付出比嫡系子弟多十倍的努力，才能勉强获得一丝认可。
此刻，他正用尽全力在家族每月一次的比武考核中证明自己，尽管他知道，这样的努力在那些天赋异禀的嫡系子弟眼中，或许根本不值一提。
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个锦衣华服的少年——陆明轩，陆家嫡系的天之骄子。
他身姿挺拔如松，动作流畅潇洒，手中的木剑仿佛有了生命，在他手中化作一道道刁钻的银蛇，或刺或撩，或劈或扫，剑光闪烁间带着一股逼人的锐气，衣袂翻飞，带起细微的风声。
他的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嘴角噙着一丝猫捉老鼠般的讥讽笑意，眼神锐利，如同审视着猎物的鹰隼。
陆苍，你这点微末伎俩也敢妄称姓陆？陆明轩嘴角噙着一抹轻蔑的冷笑，手中木剑随意一拨，便将陆苍那力道不足、招式生涩的直刺轻松化解。
他刻意将声音控制在恰到好处的音量，既能让周围观战的族人们听得一清二楚，又显得游刃有余。
就凭你这三脚猫的把式，连陆家最基础的剑法都使不利索，也配与我同宗？说着，他眼中寒光一闪，手腕突然发力，木剑如灵蛇出洞般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剑尖带着凌厉的破空声直袭陆苍肋下要害。
要我说，你这样的废物，连给我提鞋的资格都没有！这一剑又快又狠，显然是要让陆苍当众出丑。
陆苍闷哼一声，急忙沉肩拧腰，险之又险地用剑身格住。巨大的力量震得他手臂发麻，虎口隐隐作痛，脚下不由得“噔噔噔”后退了半步，在滚烫的青石板上拖出一道浅浅的痕迹，鞋底摩擦石板发出刺耳的声响。他胸口起伏，呼吸变得粗重。
“…我练我的，与你何干？”陆苍抬起头，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带来一阵酸涩的刺痛。
他倔强地回视着陆明轩，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眼神里压抑着屈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怒。
“废物就该待在废物该待的地方！”陆明轩眼神一冷，似乎被陆苍的反问激怒了。
他身形猛地前冲，速度骤然加快，如同离弦之箭，木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刺耳的尖啸，不再是试探，而是带着凌厉的劲风，狠狠抽向陆苍的小腿胫骨！这一下若是抽实，足以让人骨裂筋折！
“啪！”一声脆响，如同鞭子抽打在皮革上！
陆苍只觉得小腿骨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仿佛被烧红的铁棍狠狠砸中。他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跄，单膝重重地跪倒在地。
膝盖撞击在滚烫的青石板上，又是一阵火辣辣的疼，仿佛皮肉都要被烫熟。尘土瞬间沾满了他的裤腿，混合着汗水，变成一片污浊的泥泞。
周围瞬间安静了一瞬，随即响起压抑的嗤笑声和窃窃私语，如同蚊蝇的嗡鸣，钻入陆苍的耳中。
“啧，真丢人…”
“明轩少爷太厉害了！这招‘断江流’使得漂亮！”
“庶子就是庶子，上不得台面…”
“活该，让他不自量力…”
那些声音像细密的针，扎在陆苍的背上，比膝盖的疼痛更甚。他低着头，剧烈地喘息着，汗水大颗大颗地砸落在滚烫的石板上，瞬间蒸发，只留下一个小小的深色印记。
他紧握着木剑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手背上青筋毕露，木剑的剑柄几乎要被他捏碎。耻辱、不甘、愤怒……种种情绪在他胸中翻腾，如同滚烫的岩浆，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强迫自己冷静，目光下意识地扫过演武场。就在他跪倒的方向，眼角余光瞥见了演武场角落处，那作为护族大阵基石的巨大青石。
平日里，基石上流转的符文总是散发着柔和而稳定的淡金色光芒，如同呼吸般明灭，守护着整个陆家宅邸。
但此刻，在那刺目的阳光下，陆苍却敏锐地捕捉到一丝异样那符文的光芒似乎比平时黯淡了许多，而且，在那繁复的纹路间隙，似乎有极其细微、如同蛛网般的暗红色纹路一闪而过，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那纹路中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冷和不祥。
陆苍的心头猛地一跳！那是什么？护族大阵出问题了？还是…自己眼花了？他强忍着疼痛，想要看得更清楚些，但陆明轩的阴影已经笼罩下来，带着胜利者的威压。
“怎么？还不服？”陆明轩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如同俯视着蝼蚁，用木剑的剑尖轻轻点了点陆苍的肩膀，语气充满了戏谑和施舍般的怜悯。
“记住，废物就要有废物的觉悟。下次见到我，记得绕道走。”
说完，他收起木剑，在一众拥趸的簇拥和赞叹声中，趾高气扬地转身离去，留下陆苍一人，在无数道意味不明的目光中，如同被钉在耻辱柱上，艰难地支撑着身体站起来。
小腿的剧痛和膝盖的灼热感不断提醒着他刚才的屈辱。他默默捡起掉在地上的木剑，冰冷的剑身触碰到滚烫的手心，带来一阵刺痛。
他一瘸一拐地走向场边，将木剑放回兵器架，金属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整个过程，他没有再看任何人，只是低着头，步履沉重地离开了这片让他倍感压抑的演武场。
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基石上那一闪而逝的血色纹路，像一根淬毒的刺，深深地扎进了他的心里，带来一丝莫名的不安和冰冷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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