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刚刚进到里面，便听到叶武爽朗的大笑。
这笑声雄浑有力，好似震得御书房内悬挂的宫灯都微微摇晃，嗡嗡作响。
叶尘抬眼望去。
只见他的父皇，这位玄雍的开国之君，并未如往常那般端坐于龙案之后。
此刻的叶武，身着一身略显随意的常服龙袍，正负手立于一面巨大的图之前。
那图上，山川河流，城关要塞，尽数描绘，彰显着一个王朝的广袤与雄心。
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帝王的威严与深沉，只有一种发自肺腑的，属于父亲的骄傲与喜悦。
那双看过尸山血海，历经无数风霜的眸子里，闪烁着晶莹的光。
“臭小子，还愣着干什么？”
叶武大步流星地走过来，蒲扇般的大手直接按在了叶尘的头顶，用力地揉了揉。
动作粗犷，却带着不加掩饰的亲昵。
“过来，让咱好好看看。”
叶尘被他揉得一个趔趄。
一切都在预料中，‘父子猜忌’的戏码，果然没有上演。
这个从尸堆里爬出来，一手打下江山的父亲，心胸远比他想象的要开阔得多。
“父皇，您就别取笑儿臣了。”
叶尘苦着一张小脸，仰头说道。
听了这话，叶武眼睛一瞪。
“怎会是取笑？”
他松开手，双手叉腰，中气十足地喝道。
“那天幕，放得好！放得妙！咱的儿子，未来就该是那般模样！不，比那还要威风！”
叶武的脸上满是自豪。
他来回踱了几步，激动的情绪难以平复，御书房的地板都被他踩得微微作响。
叶尘看着父亲这副模样，心中很是感动。
不过嘛，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再也回不到过去那种可以肆意“咸鱼”的日子了。
“父皇……”
他刚想再说些什么。
叶武却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那股子发自内心的欢喜，正在缓缓沉寂心底，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凝重的东西。
“尘儿。”
叶武的声音低沉了下来。
“你可知，从今日天幕降下那一刻起，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缓缓走到龙案之后，却没有坐下，只是用手轻轻摩挲着那冰冷坚硬的扶手。
那上面雕刻的龙纹，在他的指尖下，仿佛活了过来。
叶尘沉默了，他当然知道。
天幕将他高高捧起，也等于将他架在烈火之上。
从此以后，他的每一个举动，都会被无数人放在显微镜下观察、揣摩、解读。
支持他的，会更加狂热。
嫉妒他的，会愈发怨毒。
而那些墙头草，则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时刻准备着，在他身上撕咬下一块利益。
“看来，你都懂。”
叶武看着叶尘的表情，欣慰地点了点头。
他走到叶尘面前，缓缓蹲下身子，让自己的视线与儿子齐平。
“爹这一辈子，从烂泥里爬出来，要过饭，杀过人，被人追杀过。”
叶武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柄重锤，敲在叶尘的心上。
“能够坐上这个位置，靠的不完全是仁义道德，而是手里的刀，是身后那帮肯为朕卖命的兄弟。”
他伸出自己那双布满老茧和伤痕的大手，轻轻握住叶尘尚且稚嫩的肩膀。
“这个皇帝，咱当得很累。”
“要时时刻刻提防着，怕那些老兄弟功高震主，怕那些文臣下套子，怕这江山，一个不小心便会被丢掉。”
叶尘静静地听着，他能感受到，从父亲手心传来的，不仅是温度，还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与孤独。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皇帝”这两个字背后所承载的重量。
“但你不一样。”
叶武的眼中，燃起一团火焰。
“尘儿，你是天命所归！”
“天幕为你正名，天下万民都看到了你的未来，这是连咱，连历朝历代的开国之君，都求之不得的无上助力！”
他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握着叶尘肩膀的手，也不由得加重了力道。
“爹不需要你像爹一样，用半生戎马去换一个名正言顺。”
“你要做的，是站在咱和这天命给你铺好的路上，走得更远，看得更高。”
“天幕上那个开创盛世的你，咱相信，也必须相信。”
叶尘的鼻头一酸，眼眶有些发热。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前世今生，他从未感受过如此炽热、如此沉重、如此不计后果的期望。
“父皇……”
他终于挤出两个字，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叶武看着他泛红的眼眶，笑了。
他松开手，站起身，恢复了那个威严的帝王姿态。
“朕知道，墨儒那家伙与你说了‘观人，驭人，掌势’。”
叶武淡淡地说道，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他教你的是术，是为君之道。”
“而朕今日要告诉你，为君之本。”
他转身，指向那张象征着无上权力的龙椅。
“这椅子，是冰的。”
“坐上去，你就会发现，你看所有人的眼神，都会变，你的兄弟，你的臣子，甚至你的枕边人。”
“你会怀疑，会猜忌，会孤独。”
“这，就是代价。”
叶武的目光变得悠远而深邃，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天幕中那个坐在龙椅上，威严而又孤独的中年叶尘。
“而为君之本，就是要守住你的心。”
“你要记住，谁是你的刀，谁是你的盾，谁又是你疲惫时，可以让你靠一靠的人。”
“永远，不要成为那张椅子的奴隶。”
说完，他从龙案上拿起一枚小小的，通体漆黑，雕刻着玄鸟图腾的令牌，放到了叶尘的手中。
令牌入手冰凉，却仿佛带着千钧之重。
“这是玄鸟卫的信物，见此令如朕亲临。”
“它的人数稀少，堪堪不过百，但却是玄雍最锋利的刀，关键时刻给予敌人致命一击；最隐秘的眼，监察京城所有人。”
叶武的声音，平静而又坚定，不带一丝一毫的犹豫。
“去用它，去学着掌控它。”
“咱等着看你真正腾飞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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