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苏轼《题西林壁》
一步踏出，天地迥异。
当荀渭的意识体真正越过那扇洞开的星律之门，踏足于那条由凝实蓝光铺就的蜿蜒小径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剥离感与充盈感同时袭来。
仿佛从一个封闭的茧房中突然跃入了汹涌澎湃的大洋深处。周围不再是绝对的虚无或冰冷的金属，而是无处不在、汹涌奔腾的“规则”本身。无数世界的光影、声音、气息乃至法则碎片，如同失控的万花筒，围绕着他疯狂旋转、生灭、交织。
那条蓝色光径是唯一的稳定坐标，散发着温和而坚定的力量，将那些足以撕裂普通意识体的混乱规则洪流稍稍排开，指引着一个模糊的方向。走在上面，仿佛行走在风暴眼的边缘，脚下是唯一的实地，两侧则是无底的、由无数可能性构成的深渊。
荀渭凝聚全部心神，竭力稳定着意识体，小心翼翼地沿着光径向前“行走”。他不敢有丝毫分神，深知一旦偏离这条小径，自己的意识很可能瞬间就会被周围混乱的规则洪流同化、撕碎，成为这无尽信息海洋中又一个微不足道的泡沫。
他的“目光”扫视着两侧那光怪陆离的景象。
一块“镜面”中，钢铁巨兽般的星舰正在与铺天盖地的虫群鏖战，爆炸的光焰无声地绽放；相邻的“镜面”里，青衣仗剑的修士正御虹飞升，身后是万千弟子仰慕的目光；下一秒，景象切换为荒芜沙漠中矗立的巨大金字塔，顶端射出贯通天地的能量光束；再一旁，竟是他虚拟世界中熟悉的皇宫景象，只是殿内空无一人，唯有风雪透过破窗呼啸而入……
真实与虚幻的边界在这里彻底模糊。他甚至能看到一些“镜面”中的人物，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注视”，投来惊疑、恐惧或好奇的目光，但转瞬便被新的景象覆盖。
这些……难道都是真实存在的世界碎片？被某种力量强行撕扯、吸附于此地？还是基于某个庞大数据库生成的逼真投影？
那所谓的“虚海”，究竟是什么地方？方舟计划想要沟通的，就是这样的存在？
而那条通往深处、林薇声音传来的蓝色光径，又是由何人所建？目的何在？
无数的疑问盘旋在心头。
随着不断深入，他注意到，这条蓝色光径并非一成不变。其光芒时明时暗，路径也偶尔会出现细微的分叉和曲折，仿佛在主动规避着某些特别危险或混乱的区域。有时，光径甚至会直接从某些巨大的、内部景象相对稳定的“镜面”中穿透而过，让他得以更近距离地观察那些世界碎片。
在一次穿越某个看似中世纪城堡大厅的“镜面”时，他的意识体猛地一震！
大厅墙壁上悬挂的一面古老银镜中，倒映出的并非城堡内部的景象，而是一间冰冷的、布满现代仪器的实验室！一个穿着白大褂、背影消瘦的研究员正伏案工作，其侧脸……竟与那彼岸囚笼中骷髅般的老者有着七八分相似！只是镜中的他更加年轻，眼神中充满了狂热与专注，正对着通讯器快速说着什么，口型依稀可辨：“……λ第三次迭代完成……‘钥匙’的共鸣强度超乎预期……‘门’的坐标越来越清晰了……”
景象一闪而过。
荀渭的心却掀起了巨浪。那老者……果然是方舟计划的早期参与者！他年轻时就在此地，或者说，与此地密切相关！
继续前行。
光径又引导他穿过一片不断重复着某场惨烈战役结局的战场废墟“镜面”。焦黑的土地上，插着一柄断裂的、风格奇异的金属长矛，矛杆上刻着一行小字，使用的文字他从未见过，但其表达的意思却直接映入了他的意识：“……为了阻止‘观测’，吾等愿化身虚无……”
观测……又是这个词语！
越来越多的碎片，指向一个共同的、令人不安的核心。
就在他试图将这些碎片拼凑起来时，前方光径的亮度忽然明显黯淡了一截，而且开始变得不稳定，闪烁不定。周围的规则洪流似乎也变得越发狂暴，一些扭曲的、充满恶意的阴影开始在光径两侧的混沌中凝聚，仿佛觊觎着这条通道和行走于其上的意识体。
光径的能量……在衰减？或者说，前方的区域变得更加危险，连光径都难以完全稳定？
荀渭提高了警惕，更加小心翼翼地前进。
突然——
毫无征兆地，一侧混沌中猛地伸出一只完全由扭曲光影和负面情绪构成的、巨大而模糊的利爪，狠狠抓向光径上的荀渭！
这只利爪蕴含的恶意与混乱是如此浓烈，让荀渭的意识体瞬间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
躲闪？在这狭窄的光径上几乎不可能！
对抗？以他此刻虚弱的意识体，无异于以卵击石！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他手中那一直沉寂的、黯淡的“钥”之残片，仿佛被外界的恶意刺激，猛地自主激活了一瞬！虽然光芒微弱，却散发出一种纯粹的、位阶极高的“秩序”波动！
那混沌利爪在触及到这微弱秩序波动的刹那，如同被烙铁烫到，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猛地缩回了混沌之中，消失不见。
危机暂时解除。
但荀渭的心却沉了下去。“钥”之残片能自主反应，说明前方的威胁是真实不虚的。而且，它似乎能量耗尽，这次反应之后，变得更加黯淡，几乎与普通碎石无异。
他必须尽快离开这段不稳定的区域。
他加快速度，沿着明灭不定的光径向前。
然而，越是深入，光径的状况似乎越差。有时甚至会出现短暂的中断，需要他凝聚意识奋力跃过那些规则混乱的“缺口”。周围那些扭曲的阴影也越来越多，虽然暂时被“钥”之残片的气息惊退，却始终徘徊不去，虎视眈眈。
更让他不安的是，林薇那指引般的低喃声，在进入这段区域后，反而消失了。只剩下规则洪流的咆哮和阴影无声的窥视。
难道……那低喃声真的只是一个引诱他深入的陷阱？
就在他心神动摇之际——
前方的光径再次发生了剧烈的扭曲和闪烁！这一次，并非简单的明暗变化，而是整条光径的规则结构都开始变得不稳定，仿佛随时会崩溃！
而在光径扭曲的正前方，一片极其庞大、内部景象相对稳定的“镜面”，正好挡住了去路！
那“镜面”中呈现出的，并非任何已知的世界景象，而是一片……不断翻滚涌动的、粘稠的、暗红色的“血肉”之壁！壁上布满了巨大的、如同呼吸般开合的脉管和无法名状的器官，散发出令人作呕的、充满生命活性的邪恶气息！
光径竟笔直地朝着这片“血肉之壁”延伸而去，仿佛要直接穿透它！
这是什么鬼东西？！
荀渭感到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厌恶与恐惧！这绝非善地！
他想停下，想后退，但身后原本稳定的光径段落，不知何时也开始变得模糊不清，两侧的混沌阴影趁机逼近，断了他的退路！
前进，直面那令人作呕的血肉之壁？
后退，落入混沌阴影的包围？
没有给他多余的思考时间，那不稳定光径已然承载着他的意识体，如同离弦之箭般，猛地冲向了那片巨大的“镜面”，冲向了那不断蠕动的血肉之壁！
就在接触的刹那——
预想中的撞击并未发生。
他的意识体仿佛穿透了一层粘稠而冰冷的薄膜。
眼前的景象骤然一变！
光径消失了。
混沌的规则洪流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边无际、弥漫着淡红色雾气的、荒芜而寂静的平原。
天空是压抑的暗红色，没有日月星辰，只有如同血管般脉络分布的、散发着微弱磷光的诡异云层。
脚下是干裂的、暗褐色的土地，踩上去有一种软中带硬的、令人不适的弹性。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和某种腐败的甜香。
这里是什么地方？是那片血肉之壁的内部？还是另一个被光径连接着的、更加诡异的世界？
荀渭警惕地环顾四周。他的意识体在这里似乎受到了某种压制，感知范围变得极其有限。
突然，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啜泣声，顺着红色的雾气飘了过来。
那声音……是林薇的哭声！
充满了无助、恐惧和深深的悲伤。
荀渭的心猛地一紧，立刻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
穿过浓密的红雾，前方的景象逐渐清晰。
只见一座由苍白枯骨堆积而成的、简陋的十字架，矗立在荒原之上。十字架上，用黑色的、仿佛凝固血液般的绳索，捆绑着一个穿着素白长裙的少女。
正是林薇的模样！
她低着头，长发垂落，肩膀微微颤抖，发出令人心碎的啜泣声。她的身上布满了细小的伤痕，显得无比脆弱和无助。
“薇……？”荀渭的意识体发出不确定的波动。
那被捆绑的“林薇”似乎听到了他的呼唤，缓缓抬起头。
露出的，却是一张梨花带雨、充满了极致诱惑与哀怨的面容，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
“你终于来了……”她的声音依旧带着哭腔，眼神却变得幽深而冰冷，“我等你……好久了……”
“留下来……陪我吧……”
“这里……才是真实的‘彼岸’……”
随着她的话语，周围的红雾开始剧烈翻涌，化作无数只扭曲的、苍白的手臂，从四面八方缓缓伸向荀渭的意识体！
与此同时，荀渭手中那一直沉寂的“钥”之残片，突然变得滚烫，并且剧烈地震动起来，发出尖锐的、几乎是哀鸣般的嗡响！
警告！极度的警告！
这不是林薇！这是……利用他内心最深的执念与愧疚，生成的……心魇陷阱！
第一百四十八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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