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 ——《周易·系辞下》
冰冷，粘腻，压迫。
这是荀渭意识体钻入那由苍白神经束构成的管道后的第一感觉。管道内壁布满滑溜的、不断分泌着微量刺激性粘液的生物组织，狭窄的空间仅能容他的意识体艰难前行，每一次“移动”都仿佛在某种巨兽的肠道内蠕行，令人窒息。
身后，管道入口处传来的恐怖咆哮和疯狂撞击声渐渐沉闷，似乎那可怕的生物器官无法轻易破坏这同样坚韧的管道结构，但仍能感受到那暴怒的意志如同实质的压力，紧追不舍。
不能停下。
他强忍着意识体极度虚弱带来的涣散感和周遭环境带来的强烈不适，循着管道深处那一点微光以及断断续续的电子引导音，拼命向前。
那电子音虽然微弱，却如同迷航中的灯塔，给予了他一丝明确的方向和希望。
【……信号稳定……持续……】
【……生物干扰强烈……建议加速脱离……】
【……前方检测到结构转换点……准备接收……】
是谁在引导他？是λ协议系统终于重新连接？是那老者在外部干预？还是……别的什么存在？
此刻无暇深思，生存是唯一要务。
管道开始出现蜿蜒和分叉，但那引导音总能及时给出正确的方向。有时需要穿过一些更加狭窄、布满脉动节点的区域，有时则需要对抗管道内部自主产生的、试图将他推向错误方向的微弱生物电流。
每一次穿梭，都消耗着他本就所剩无几的意识力量。虚拟帝王的记忆碎片不时闪过，那些运筹帷幄、生死一线的经历，化为了此刻最本能的危机处理能力，帮助他做出一次次艰难的抉择。
终于，前方的微光逐渐变大，那电子引导音也变得清晰了一些。
【……接近出口……警告……出口连接区域……能级混乱……存在战斗迹象……】
【……启动最终引导协议……能量残余不足……祝你好运……编号739……】
引导音到此戛然而止，那点微光也稳定下来，显露出一个由更加粗壮、类似骨质结构环绕的管道出口。出口外透来的光线忽明忽暗，并伴随着隐约的能量爆鸣和震动。
出口外有战斗？
荀渭的心一紧，但退路已绝，只能前行。
他小心翼翼地将意识体“探”出出口。
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愣住。
这里并非想象中生物组织的内部，而是一片……极其怪异的、仿佛生物与机械融合又惨遭破坏的巨大腔室！
腔室的墙壁一半是仍在微微搏动的暗红肉壁，另一半则是扭曲断裂的金属板和裸露着火花的数据光缆！地面上散落着破碎的仪器零件、凝固的暗红色生物组织块、以及一些焦黑的、难以辨认身份的残骸！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臭氧味、血腥味和蛋白质烧焦的恶臭。激烈的能量武器交火声从腔室的另一端不断传来，夹杂着非人的嘶吼和人类的怒喝！
这里刚刚经历过，或者说仍在进行着一场惨烈的战斗！
荀渭立刻将意识体缩回管道口，谨慎地观察。
只见腔室另一端，数个穿着破损不堪、风格熟悉的“彼岸”司员制服的身影，正依托着倒塌的金属设施作为掩体，奋力向通道入口方向射击。他们的武器射出的能量光束，在空气中留下灼热的轨迹。
而他们的对手，是数只……难以名状的怪物！
这些怪物大约一人多高，形态各异，有的如同剥了皮的血色猎犬，獠牙毕露，速度极快；有的则像是臃肿的、不断滴落腐蚀粘液的肉瘤，喷射着酸液；还有的如同漂浮的、由阴影构成的触手团，能扭曲光线，吸收能量攻击！
噬骸兽！？而且不止一种形态！
这些怪物疯狂地冲击着司员们简陋的防线，不时有司员被拖出掩体，发出凄厉的惨叫，瞬间被撕碎或融化！
战斗异常惨烈，防线摇摇欲坠。
荀渭还注意到，在战场的一个角落，躺着一具较为完整的司员尸体，他手中的一个类似平板电脑的装置屏幕还亮着微光，上面不断滚动着一些数据和一个简单的信号发射界面。
刚才的引导音……是来自这个装置？是这名司员在临死前设定的自动程序？
就在他观察之际，防线再次被突破！一只阴影触手怪悄无声息地绕后，猛地卷住了一名年轻司员的脚踝，将他狠狠拖倒在地！
“小陈！”旁边一名中年司员目眦欲裂，想要救援，却被另一只血犬逼得无法脱身！
倒地的年轻司员惊恐地看着那布满吸盘的触手缠上自己的脖颈，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荀渭动了。
尽管意识体虚弱，尽管毫无物理力量，但他看到了一个机会！
那年轻司员被拖倒的位置，恰好靠近那具尸体手中的信号发射装置！而缠住他的阴影触手怪，其核心似乎对能量波动极其敏感！
一个冒险的计划瞬间成型。
他凝聚起最后残存的一丝意识力量，不再是用于防御或移动，而是极其精妙地、模拟出之前λ协议传输时那种特定的能量波动频率，然后猛地射向那阴影触手怪的核心！
这波动极其微弱，对于实体几乎无法造成伤害。
但对于那只感知敏锐的阴影触手怪而言，却如同在寂静中敲响了一声锣鼓！
它的动作猛地一滞，缠绕的触手下意识地松动了一瞬，那颗由纯粹阴影构成的核心警惕地“转向”波动传来的方向——也就是荀渭藏身的管道口！
就是这一瞬间的停滞和分神！
那名经验丰富的中年司员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抓住了这转瞬即逝的机会！怒吼一声，能量枪口爆发出过载的光芒，一枪精准地轰碎了那只逼退他的血犬头颅，然后毫不停歇地调转枪口，灼热的光束狠狠撕碎了那阴影触手怪的核心！
噗嗤！
阴影触手怪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瞬间溃散成漫天黑雾。
年轻司员死里逃生，剧烈咳嗽着，连滚爬爬地缩回掩体后。
中年司员惊疑不定地看了一眼荀渭藏身的管道口，虽然什么都没看到，但刚才那诡异的能量波动和怪物的异常反应绝非偶然。他来不及细想，大吼道：“快！撤向b7排气通道！这里守不住了！”
幸存下来的几名司员且战且退，向着腔室另一侧一个较为隐蔽的金属闸门退去。
荀渭知道，这是他唯一跟上他们、离开这个鬼地方的机会！
他立刻驱动虚弱的意识体，冲出管道口，紧贴着阴影和残骸，小心翼翼地跟在那队撤退的司员身后。
一名断后的司员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回头，能量枪指向荀渭意识体大致的方向：“什么东西？！”
荀渭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就在此时，又一只臃肿的酸液肉瘤怪从天花板落下，砸在那司员身前，打断了他的疑虑。司员暗骂一声，集中火力攻击新出现的怪物。
荀渭趁机加速，跟着最后一名司员冲入了那道正在缓缓关闭的金属闸门之后。
轰！
闸门重重关闭，将外面怪物的嘶吼和能量爆炸声隔绝了大半。
门后是一条相对整洁、但灯光忽明忽暗的金属通道。幸存的司员背靠着墙壁瘫坐在地，剧烈喘息着，脸上写满了惊魂未定与损失惨重的悲痛。包括那名中年司员和年轻司员在内，只剩下五人。
荀渭的意识体悬浮在通道角落的阴影里，不敢轻举妄动。他现在极度虚弱，这些司员虽然看似是人类，但在这诡异的“彼岸”，是敌是友难料。
“刚才……刚才谢谢您，张哥！”年轻司员小陈喘着气，对中年司员道谢。
“不是我，”张司员摇了摇头，脸色凝重地看向闸门方向，“刚才有东西帮了我们。一种很奇怪的……能量波动，引开了那只影噬的注意力。”
其余几人顿时紧张起来，纷纷举起武器警惕地扫视通道。
“是新型号的噬骸兽？”一人问道。
“不像……”张司员皱眉，“波动很微弱，没有攻击性，甚至……有点像是……λ频段的残余回声？”
λ频段？几名司员面面相觑，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难道是‘回廊’里那些东西跑出来了？”小陈声音带着恐惧。
“别自己吓自己！”张司员呵斥道，但眼神同样凝重，“λ回廊的封锁是最高级别的。或许是某个收容物的能力泄露……或者是‘它’的又一种新把戏。”
他们沉默下来，气氛压抑。
荀渭心中却是一动。λ频段残余回声？他们能感知到那种波动？而且似乎对此极为忌惮？
就在这时，通道另一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另一队全副武装、装备更加精良的司员跑了过来，为首的是一名面色冷峻的女子。
“张峰！第七隔离区情况怎么样？”冷峻女子快速问道，目光扫过幸存者，眉头紧锁，“损失这么大？”
“李队！”张司员立刻起身汇报，“隔离区完全失守！‘母巢’的活性急剧升高，至少三种以上的噬骸兽突破了屏障！我们……我们差点全军覆没。”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补充道：“另外，撤退时发生了怪事，似乎有未知能量体协助了我们，疑似λ频段波动。”
李队脸色瞬间一变：“λ频段？确定吗？在哪个位置？”
张司员指向荀渭意识体藏身的角落方向。
李队立刻举起一个造型奇特的扫描仪，对准那个方向，屏幕上数据飞快跳动。
荀渭暗叫不好！下意识地想后退，却发现自己虚弱的意识体几乎难以移动！
扫描仪发出滴滴的声响，屏幕上的数据最终定格。
李队看着屏幕，冷峻的脸上竟然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置信的表情，她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阴影，直接“看”到荀渭的意识体！
“不可能……这读数……”她喃喃自语，随即猛地一挥手，对身后队员下令，“不是敌人！是……‘回归者’！立刻带回‘静滞厅’！最高保密权限！”
回归者？
荀渭一愣。
那几名幸存司员也露出了震惊和困惑的表情。
两名武装司员立刻上前，他们手中拿着的不是武器，而是一种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类似能量拘束网的装置，小心翼翼地向荀兮所在的角落罩来。
那白光让荀渭感到一种舒适的稳定感，并未有威胁。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以他现在的状态，根本无法反抗。
他放弃了挣扎，任由那能量网笼罩住自己的意识体。
一股温和的力量包裹而来，他的意识仿佛被注入了一针强效安定剂，强烈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视野逐渐模糊……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听到那李队用极其低沉的、带着一丝颤抖的声音对张司员说：
“……立刻上报……编号739……意识投影……从‘边界战场’……回归……”
“……这可能意味着……‘方舟’的‘锚点’……真的开始移位了……”
方舟……锚点……移位？
最后的念头盘旋着，陷入了深深的黑暗。
第一百五十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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