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试结束后的第一个清晨，季晨熙在一种奇异的生物钟中自然醒来。窗外天色微明，是一种介于墨蓝与鱼肚白之间的颜色，空气里带着一夜沉淀后的清凉和草木苏醒的气息。没有上学铃声的催促，世界显得格外安静，只有早起的鸟儿在窗外稀疏地鸣叫。
他轻手轻脚地起床，没有开灯，借着熹微的晨光穿好衣服。走到客厅，发现妈妈房间的门还关着。他想起，昨晚妈妈整理资料到很晚。一种前所未有的、想要做点什么的冲动，在他心里悄然萌发。
他走进厨房，厨房的窗台外，几盆薄荷和罗勒的叶尖上挂着晶莹的露珠。他学着妈妈平时的样子，从米桶里舀出小半碗米，用水轻轻淘洗，然后加入适量的水，放进电饭煲，按下了“煮粥”键。机器发出轻微的嗡鸣，指示灯亮起温暖的黄光。接着，他从冰箱里拿出鸡蛋，学着妈妈的样子，在锅里放水，开小火，小心翼翼地将鸡蛋放进去。他又洗了两棵小葱，放在案板上，却对着菜刀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去碰，只是把葱整齐地放在一边。
做完这些，他走到阳台。清晨的空气格外清新，格桑花和胡杨苗的叶片上，都缀满了圆滚滚、亮晶晶的露珠，在渐亮的天光下，像撒了一把细碎的钻石。他拿起小喷壶，没有立刻浇水，而是静静地观察着。露珠依附在叶缘，将落未落，折射着整个微缩的、清澈的世界。他想起自然课上学过，露水是夜晚的馈赠，滋养着黎明前的生命。
爸爸，是不是也像这晨露？他忽然想。在寂静的夜晚，默默守护，用自己短暂的存在，滋润着我们新的一天。当太阳升起，露珠会消失，但它带来的湿润和滋养，却留在了叶脉里。
这个念头让他心里暖暖的，又酸酸的。他极轻地、均匀地给每一盆花草喷了水，水雾弥漫，带着凉意。
楚颜被厨房里细微的动静惊醒，推开房门，看到的是儿子系着那条对他而言过大的围裙（围裙带子在身后打了个可笑的结），正踮着脚，用勺子轻轻搅动锅里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白粥。晨光透过窗户，给他的侧影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两副碗筷，中间放着两个剥好的白煮蛋。
“妈妈，你醒啦？”季晨熙听到声音，转过头，脸上带着一丝腼腆和努力做出的镇定，“粥快好了，鸡蛋也煮好了。我……我还不会煎蛋。”
楚颜站在原地，愣了几秒钟。一股巨大的、混合着心疼、欣慰和无比骄傲的热流，瞬间冲垮了她的心防。她快步走过去，没有说“谢谢”，也没有夸张的表扬，只是从背后紧紧抱住儿子还显单薄的小身子，把脸埋在他柔软的头发里，久久没有说话。季晨熙能感觉到妈妈身体的微微颤抖和落在发顶的、温热的湿意。
“妈妈，”他小声说，声音有点紧张，“粥……会不会太稀了？水是我看着放的。”
楚颜松开他，抹了把眼睛，凑到锅边看了看，又用勺子尝了一点点，用力点头：“刚刚好，宝贝煮得特别好！比妈妈煮的还好！”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充满了真实的喜悦。
那顿早餐，吃得格外安静，也格外香甜。季晨熙小口小口地喝着自己煮的粥，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好吃的味道。楚颜看着儿子，觉得那个需要她事事操心的小不点，仿佛就在这个平淡无奇的清晨，完成了一次静悄悄的蜕变。他开始学着用自己的方式，接过生活的担子，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
早餐后，季晨熙主动收拾了碗筷，虽然动作还有些笨拙。然后，他拿出暑假作业计划表——那是昨天考完试后，他自己在书桌前制定的。他仔细地看着上面的安排：上午阅读和练字，下午完成一部分暑假作业，傍晚跳绳和照顾花草。他拿起笔，在计划表最上方，郑重地写下了日期和“暑假第一天”。
整个上午，他都按照计划，安静地坐在书桌前。阳光慢慢爬满书桌，蝉鸣渐渐响起。他读着爸爸那本《军事百科》的下册，遇到不认识的字就查字典，偶尔还会在草稿纸上画下坦克或军舰的简单轮廓。他的神情专注而平静，仿佛不是在完成一项任务，而是在进行一场跨越时空的、与父亲的特殊交流。
傍晚，楚颜下班回家，看到阳台上晾着洗好的、他的小袜子和手帕，虽然拧得不是太干，晾得也有些歪斜。书桌上的书本文具收拾得整整齐齐。她的眼眶又一次湿润了。失去的伤痛依旧刻骨，但儿子悄然生长的力量，正像最有效的愈合剂，温柔地抚平着生活的褶皱。
夜里，季晨熙在成长记录本上，新的一页，画了一幅简单的画：一张餐桌，桌上摆着两碗冒着热气的粥和剥好的鸡蛋。窗外，是清晨微亮的天空和带着露珠的叶片。在画的旁边，他写道：
**【暑假第一天，我比妈妈起得早。】_
**【我试着煮了粥，煮了鸡蛋。】
**【妈妈哭了，但我知道，她是高兴的。】
**【看到叶子上的露水，我想，爸爸就像晨露。】
**【晚上看不见，但早上，我们能感觉到他的好。】
**【现在，爸爸是晨露，我是小树苗。】
**【我要学着吸收露水，自己向着太阳长。】
**【等我长成大树，也能为别人遮风挡雨。】
【爸爸，这是暑假的第一天，也是我学着守护妈妈的第一天。】
通过暑假第一个清晨的行动，季晨熙将内心的成长外化为具体的、体贴的担当。他开始从被照顾者，尝试向照顾者角色转变，哪怕步伐微小，却意义深远。那枚被珍藏的“平安方向牌”在抽屉深处静默，而孩子心中，已升起了第一个由自己点亮、为所爱之人守望的黎明。夏日悠长，生命在静默中拔节生长，爱在细微处完成无声的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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