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城的天儿刚擦黑，西砖胡同里的炊烟还没散干净，家里吃完晚饭都过了2小时了。
娘在堂屋搓着洗衣板，耳朵却支棱着听胡同口的动静，嘴里还念叨。
“这俩小兔崽子，天都黑透了还不回。”
爹坐在一边抽旱烟，烟杆儿“吧嗒”响，很得意。
“甭急，小五怎么说是头头，指定是带着那帮小子们办事呢。”
话刚落，就听院门口“哐当”一声，是门闩撞门框的响。
林淼从里屋迎出来，掀着门帘喊。
“小五？小六？可算回来了！”
俩小子应了一声，径直往西厢房走。
小五的新军装上沾了不少灰，红袖章歪在胳膊肘上，头发乱得跟鸡窝似的，不过没受伤。
刘平寇刚从里屋出来，瞅见这模样，眉头就皱了。
“站住！今儿去哪了？你舅刚给你寄过来新军装就弄脏了。”
“爹，没去哪，就是跟同学商量点事。”
小五脚步顿了顿，头也不回声音有点飘飘忽忽的，听着就没说实话。
小六跟在后面，攥着衣角，眼神躲躲闪闪。
“爹，哥说……说不能跟您说，您就别问了。”
刘平寇气不打一处来，刚要解下皮带，娘就拉了他一把，为小五小六说话。
“行了行了，孩子累一天了，先让他们歇着，明儿再说。”
林淼也劝“是啊当家的，你明儿还得去厂里呢，别跟孩子置气，赶紧休息吧。”
刘平寇哼了一声，转身回了里屋。
里屋的摆设铺盖也都换了一边，铺着靛蓝粗布褥子，床尾叠着两床打补丁的被子，墙角摆着个掉漆的木柜子，还有墙上的老吊钟，剩下的都收起来。
夜里，刘平寇翻来覆去睡不着，林淼轻声问。
“你还琢磨小五的事呢？”
“他一个半大孩子，当什么红卫兵头头，外面乱得很，万一出事怎么办？”
刘平寇声音压得低，怕吵醒小十，今天小十跟她俩睡的，还有刘平寇可是知道以后红小兵头头都不好过。
不过刘平寇知道小五小六不会干出格的事情，也不会去批斗那些人，主要是刘平寇从小就给他们灌输的思想影响着他们。
林淼“能怎么办？现在学校都这样，小五又是那倔脾气，你拦也拦不住。”
窗外的树叶被风刮得“沙沙”响，刘平寇望着房梁，心里堵得慌。
他是保卫科科长，这一段厂里的事够他操心的了，家里这几个孩子，更是让他放不下，主要怕跟别的红小兵起冲突，万一对方有枪就坏了。
(这时候还没禁枪)
第二天一大早，刘平寇就起来了。
娘已经把二合面窝头蒸上了，灶台上的煤炉冒着蓝火苗，锅里熬着绿豆汤，菜就是咸鸭蛋和芥菜丝。
“娘，您又起这么早。”
刘平寇拿起桌边的搪瓷缸子，倒了点热水。
“你上班远，不得早点吃？今儿路上注意点，听说前儿东单那边，红卫兵跟商户吵起来了。”
娘往他碗里放了个剥好的咸鸭蛋，
刘平寇点点头，喝了口绿豆汤，刚咬了口窝头，就听西厢房有动静。
小五揉着眼睛出来，袖子上的红袖章已经戴正了，嘴里还念叨着。
“下定决心，不怕牺牲……”
林淼“吃饭了，快点过来，一大早的喊什么喊。”
“不吃了，我跟小六得去学校，爸妈，我们走了！”
小五摆摆手，拉着刚出来的小六就往外走。
刘平寇看着小五小六他俩的背影，眉头又皱起来，在外面碰不到，在家又管不成。
早饭吃完，他推着那辆老旧的永久自行车出门。
别看他出来的早，这时胡同里已经有不少人了，有的挎着布包上班，有的背着筐去买粮，路过时都互相点头。
“刘科长，上班去？”
“哎，您早。”
刘平寇笑着应着，心里却没底——这日子，好像越来越不太平了，跟自己预设的不一样了。
到了厂，保卫科的门已经开了。
佟东正趴在桌上写东西，见他进来，抬头说。
“老大，你可来了，昨儿厂长开会说，让咱们多盯着点厂区，别让外面的红卫兵进来闹。”
“我知道了，今儿我带队人去厂区外围转一圈，你家那俩小子，没跟小五他们瞎跑吧？”
刘平寇坐下，拿起桌上的搪瓷缸子。
佟东叹了口气。
“别提了，昨儿回来衣服脏得没法看，问他去哪了，就说跟小五贴标语，我瞅着就不像。”
俩人正聊着，叶夏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个小本子。
“东，刚广播听了吗，厂长说下午全体职工学语录，你别忘了。”
“知道了。”
佟东应着，叶夏又跟刘平寇打了招呼，才匆匆走了。
刘平寇来到门卫室看着窗外，厂里的工人们正陆续进来，脸上都没以前那么轻松了——谁都能感觉到，这四九城的风，变的不可控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刘平寇去厂里的食堂打饭。窗口前排着队，每个人打饭的时候都得说句语录，不然售货员不给打。
“为人民服务！”
前面的工人师傅说完，打饭的大姨才给他盛了一勺菜。
刘平寇“为人民服务。”
给过票，接过铝饭盒，里面是熬白菜，还有一小块豆腐，一点油都没有。
找了个位置坐下，刚吃两口，就见江洋进来了。
江洋端着碗坐在他对面。
“老大，昨儿郭祥抓了个闹事的，说是要砸百货公司的柜台，你厂里没遇到这事吧？”
“厂里还好，就是怕外面的人进来，你家那俩小子，没跟着小五他们瞎闹吧？”
江洋“怎么没？昨儿张娇跟我说，老大把家里的旧瓷瓶拿出去了，说是‘破四旧’，我回来给骂了一顿。”
俩人聊了一会，江洋吃完站起来，就走了。
“局里还有事，我先走了，有空再聊。”
刘平寇看着他的背影，心想:我就知道连公安局也得这么忙，这日子，乱了。
下午学完语录，现在每天都得学，刘平寇提前走了会儿，想绕到广安门内大街的供销社，接林淼下班。
供销社里人不少，林淼正坐在办公桌前算账，见他进来，抬头笑了笑。
“你怎么来了？”
“顺路，接你回家。”
刘平寇又走到柜台边，刚要说话，就见一个街坊进来买盐，张口就说。
“同志，给我来袋盐。”
售货员抬头，脸一沉。
“语录呢？不说语录不卖。”
街坊愣了愣。
“哦对，下定决心，不怕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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