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边雄一死死盯着地图。
那张因极度愤怒而扭曲的脸,在油灯下显得格外狰狞。
高家坡辎重队全军覆没的电报,像一把烧红的刺刀,狠狠捅进了他的心脏。
耻辱。
前所未有的耻辱。
他精心策划的铁壁合围,本该是一场完美的围猎,将那支胆大包天的八路军碾成齑粉。
可现在,猎物非但没被网住,反而跳了出来,在他的后背上狠狠撕下了一块肉。
“司令官阁下,黑田少佐来电。”
一名参谋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声音都在发颤。
“西线的八路军猛攻一阵后,已经化整为零,消失在了山里。黑田君判断,那只是佯攻,其主力很可能已经……”
“够了!”
渡边粗暴地打断了他,双目血红。
他当然知道那是佯攻。
他当然知道自己被耍了。
那个该死的支那指挥官,像一个最狡猾的赌徒,在他以为自己稳操胜券的时候,掀开了一张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底牌。
“渡边君,我们后方兵力空虚,独立团主力已跳出外围,情况非常不利。”
参谋长扶了扶眼镜,语气凝重。
“我建议,立刻停止扫荡,收缩兵力回防阳泉,否则……”
“不!”
渡边猛地转身,刀锋般的视线钉在参谋长脸上。
“仗才刚开始,我们还没有输!”
他的声音嘶哑,却透着一股不计后果的疯狂。
“他们以为跳出去就赢了?他们的根据地,他们的老巢,还在我们的手里!”
渡边走到地图前,用红铅笔在独立团根据地的核心区,画了一个重重的叉。
“传我命令!”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各扫荡部队,不必理会外线的骚扰!加快进攻速度!以最快的速度,向这片区域的核心,向他们的指挥部,给我狠狠地碾过去!”
“我要捣毁他们的老巢!我要让他们变成一群无家可归的野狗!”
“我要用一场决定性的胜利告诉他们,任何阴谋诡计,在皇军的绝对实力面前,都毫无意义!”
渡边的命令里,充满了孤注一掷的赌性。
他固执地认定,只要摧毁了独立团的根据地,即便抓不住对方主力,也算一场胜利,足以向上峰交代。
参谋长看着他那张扭曲的脸,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劝谏的话咽了回去。
他清楚,此刻的渡边,已经听不进任何理智的建议。
这头被激怒的野兽,急需一场胜利来洗刷耻辱。
日军的扫荡部队,像一台生了锈但依旧庞大的战争机器,在渡边的命令下,疯狂地向根据地腹地碾压。
平定方向过来的日军主力,作为东路先锋,率先冲进了根据地的核心村庄,赵家峪。
带队的中队长山本,拔出指挥刀,一马当先冲进村口。
预想中的激烈抵抗并未发生。
整个村子,安静得可怕。
山本皱了皱眉,一脚踹开一户人家的院门。
院子里空空荡荡,几只受惊的母鸡在咯咯乱叫。
他走进屋,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
锅碗瓢盆被砸得粉碎,水缸见了底,炕上那床破旧的被褥被划开几道大口子,露出里面发黑的棉絮。
“搜!给我仔细地搜!”
山本大声命令。
日军士兵如狼似虎地冲进村子的每一个角落。
他们踹开一扇又一扇房门,用刺刀捅开每一个可能藏人的草垛和地窖。
但结果,让所有人都感到错愕。
村庄里,空无一人。
找不到一个老百姓的影子,连一条狗都没有。
“报告中队长!村西头的水井被填了!”
“报告!村里粮仓是空的,一粒米都没找到!”
“报告!后山有转移的痕迹,但是人已经走远了!”
一个个坏消息汇集到山本这里,他脸上的横肉不住地抽动。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卯足了劲的拳手,一拳挥出,却打在了一团棉花上,那种无处着力的憋屈感,让他想吐血。
“八嘎!这些狡猾的支那猪!”
山本愤怒地咒骂着,一脚踢翻了路边的空篮子。
就在这时。
“啾!”
一声尖锐的破空声,从远处山林里响起。
一名正站在村口了望的日军士兵,脑袋猛地向后一仰,钢盔上爆开一个清晰的弹孔。
他哼都来不及哼一声,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有埋伏!在东边的山坡上!”
一名军曹声嘶力竭地吼道。
“哒哒哒!”
山本身边的一挺歪把子机枪立刻调转枪口,对着那个方向的山林疯狂扫射。
子弹打得树枝和碎石四处飞溅。
但山林里,除了偶尔回荡的几声冷枪,再没有任何动静。
那个打黑枪的人,好像根本不存在一样。
这种看得见摸不着的敌人,让所有日军士兵都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慌。
他们端着枪,紧张地盯着四周每一个可能藏人的角落,后背全是冷汗。
接下来的几天,同样的情景,在独立团根据地的每一个角落反复上演。
日军的扫荡,变成了一场武装大游行。
他们占领了一个又一个村庄,但每一个村庄都是一座空城。
他们找不到人,找不到粮食,连一口干净的水都喝不上。
所有水井,要么被填埋,要么被投进了死鸡死耗子,散发着恶臭。
所有能走的路,都被破坏得坑坑洼洼,大车根本无法通行,辎重补给只能靠骡马和人力艰难运输。
更让他们头疼的,是那些无处不在的袭击。
冷枪,总是在他们最松懈的时候响起。
一颗不知从哪儿飞来的子弹,就能带走一名帝国士兵的生命。
当他们的小股部队进山搜索时,更是噩梦的开始。
精心伪装过的陷阱,就藏在厚厚的落叶下。
削尖了的竹签,涂抹着粪便和毒液,只要踩上去,就能让一只脚彻底废掉。
用猎枪改造的简易爆炸物,威力不大,但足以炸断人的腿。
日军的非战斗减员,开始以一个可怕的速度持续增加。
士兵们的士气,肉眼可见地低落下去。
他们背着沉重的装备,在崎岖的山路上艰难跋涉,吃着冰冷的干粮,喝着浑浊的溪水,还要时刻提防着不知会从哪里射来的子弹和脚下的陷阱。
每个人都变得神经质,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们紧张半天。
疲惫、饥饿和恐惧,像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在每一个日军士兵的心头。
渡边雄一的临时指挥部里,气氛压抑得能滴出水来。
“报告司令官阁下!”
一名情报军官走了进来,脸色难看。
“我们刚刚占领了八路军的又一处重要据点,杨村。但是……”
“但是那里依旧什么都没有,对吗?”
渡边没等他说完,就冷冷地接过了话。
“是的,阁下。”
情报官低下了头。
“我们就像打在了一团棉花上。”
渡边雄一沉默了,他看着地图上那些被他插上占领旗帜的村庄,第一次感到了深深的无力。
他那近万人的大军,就像一头闯进沼泽的巨象,无论怎么挣扎,都只是越陷越深。
他的对手,那个神秘的独立团指挥官,根本不跟他正面交锋。
而是将整片根据地的人民,都变成了他的士兵,将整片山区,都变成了他的武器。
这种全民皆兵的战争方式,彻底超出了渡边的认知。
“司令官阁下,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参谋长终于忍不住开口。
“部队的士气已经跌到了谷底,伤病员越来越多。再这样漫无目的地搜下去,不等找到八路军的主力,我们自己就要被拖垮了!”
就在这时,又一名通讯兵神色慌张地跑了进来。
“报告!刚刚接到寿阳守备队的急电,一支八路军部队,突然出现在寿阳城外,袭击了我们的一个前哨据点!”
这个消息,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八嘎呀路!”
渡边雄一再也无法维持冷静,他猛地拔出指挥刀,狠狠地劈在面前的地图上,将那片代表着根据地的区域,划出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又是骚扰!又是袭击!”
他像一头困兽,在指挥部里来回踱步,喘着粗气。
他清楚,自己已经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
继续搜,找不到敌人,只会白白消耗兵力。
撤退,又等同于承认这次大扫荡的彻底失败,他将成为整个第一军的笑柄。
恼羞成怒之下,渡边雄一的理智,被最后的疯狂所取代。
“他们不是喜欢躲吗?不是喜欢像老鼠一样藏在山沟里吗?”
他停下脚步,眼中闪着凶狠的光。
“好!我就把这些老鼠,一个个地给我搜出来!”
他指着地图,对参谋长下达了一个错误的命令。
“传我命令!将扫荡部队以中队为单位,分散开来!给我拉网式清剿!每一座山头,每一条山沟,都不要放过!”
“我要把这片土地,给我翻个底朝天!”
“司令官阁下!不可!”
参谋长大惊失色。
“分兵清剿?这太危险了!一旦被八路军抓住机会,集中优势兵力,对我们进行分割包围,后果不堪设想!”
“他们没有这个胆子!”
渡边粗暴地打断了他。
“他们已经被我们的大军吓破了胆,只敢躲在暗处放冷枪!分兵,才能将他们逼出来!”
看着渡边那张因为固执而显得有些扭曲的脸,参谋长的心沉了下去。
他清楚,一个巨大的战术失误,已经无可避免。
而这个失误,恰恰是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对手,最希望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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